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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糖言情小说网 > N次元 > 锦棠深绣 > 第177章 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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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节气刚过三日。

连日来的阴霾终于被一阵北风撕开些许口子,露出后面惨淡的、仿佛被水洗过的冬日晴空。只是那阳光毫无暖意,苍白地照在定北侯府庭院里未曾融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空气干冷刺骨,呵出的气瞬间化作白雾。

世子院落书房的门窗紧闭得严实,将严寒彻底隔绝在外。四角的银霜炭盆里,新添的银炭烧得正红,均匀地散发着干燥温暖的热意,将室内烘得如同暖春。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清雅的腊梅香,是从墙角高几上一尊雨过青瓷瓶里插着的几枝嫩黄色腊梅散发出来的,混合着书墨气息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女子的温软体香。

苏绣棠半倚在临窗那张铺了厚厚银狐褥子的紫檀木圈椅里,身上盖着一方墨绿色绣着缠枝莲纹的绒毯。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暖橘色的软缎棉袍,料子厚实柔软,领口、袖缘和下摆用金线、银线及深浅不一的橘色丝线绣着繁复精致的百蝶穿花纹样,蝴蝶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在室内光线下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外头松松罩着一件蜜合色素面羽缎斗篷,斗篷里子用的是最细软的银鼠皮,领口一圈蓬松的银鼠毛将她略显圆润的脸颊衬得更加白皙莹润。

孕相已近六月,宽松的棉袍下,腹部的隆起愈发明显,行动间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心与迟缓。她的发髻没有绾成复杂的式样,只是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堕马髻,用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固定,蝴蝶翅膀薄如蝉翼,点翠的蓝绿鲜活欲滴,下垂两串细的珍珠流苏。发髻两侧各簪了一朵用米珠和粒红宝攒成的梅花珠花,简约而不失雅致。

她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绘着婴戏图的白瓷手炉,指尖在温热的炉壁上轻轻摩挲着。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谢知遥身上,沉静而专注。

谢知遥刚从外头回来不久,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尽的寒气。他穿着墨色暗云纹的锦缎直身,外头罩着的玄狐皮大氅已经脱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他的坐姿不像平日那般闲适,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微微收拢。眉宇间惯常的疏朗笑意被一种沉凝的肃然所取代,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他手中捏着一封刚拆开的、纸张略显粗糙的信函,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随即抬起眼,看向苏绣棠,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刻意抑制的紧绷:

“我们放出去的那颗饵……有鱼凑上来嗅了。”

苏绣棠闻言,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捧着暖炉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谢知遥将信函递给她。苏绣棠接过来,目光落在那几行略显潦草却笔锋锐利的字迹上。信的内容很短,用的是市井隐语,但她一眼便能读懂。大意是:目标已经通过预设的“可靠”中间人,详细打探了那批“珠宝”的运送路线、时间、以及护卫的“薄弱”环节,并且派出了人手前往沿途探查。

她看完,将信纸轻轻折好,放回谢知遥面前的桌上。指尖在信纸上点零,发出轻微的、笃笃的声响。

“果然……沉不住气了。”她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了然的冷光,“年关将近,正是各处需要用钱打点、上下疏通、笼络人心的要紧时候。他们蛰伏了这些时日,怕是早已捉襟见肘,急需一笔横财来填补窟窿,也需一个像样的‘功劳’来稳住人心,甚至向背后可能的主子表功。我们送上的这份‘大礼’,既肥美,又看似漏洞可钻,他们如何能不动心?”

她的话音刚落,书房内光线最暗的、靠近多宝格的角落,空气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穿着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棉布劲装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渗出般,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那人身形中等,面容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精光。他对着书案方向,无声地抱拳躬身,姿态恭敬却带着一种属于暗夜行者的利落。

是谢知遥麾下最得力的暗卫头目之一,代号“影子”。若非他主动现身,常人即便站在他面前,恐怕也难以立刻察觉到他的存在。

“禀世子,世子妃。”影子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平无奇,没有半分起伏,语速平直,“目标确认已咬钩。除了先前回报的打探与沿途探查,属下的人还发现,他们派出探查的其中一名探子,三日前曾在南城‘醉仙居’后巷,与上月骚扰‘锦棠记’五号货栈后逃脱的那个地痞头目‘疤脸刘’有过短暂接触。双方看似偶遇,但交换了东西——探子给了疤脸刘一袋碎银,疤脸刘则塞给他一个纸条。”

影子顿了顿,继续道:“纸条内容未能截获,但疤脸刘拿到银子后,当夜便去赌坊输了个精光,又欠下新债。其同伙酒后失言,隐约提及‘有大买卖’、‘干完这票就远走高飞’。”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苏绣棠的目光从影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回那封简短的信函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鱼儿不仅闻了饵,还开始拉帮结伙,准备下嘴了。”她轻声道,随即抬头看向谢知遥,眼神清明而锐利,“既然他们想要,我们便好好‘送’他们一程。只是这礼怎么送,送到何处,却得由我们来定。”

谢知遥眼中寒光一闪,微微颔首:“你。”

苏绣棠将手中的暖炉轻轻放在一旁的几上,双手交叠放在隆起的腹部,指尖在柔软的衣料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她的姿态依旧放松,但整个饶气息却悄然发生了改变,从方才的温婉孕妇,变回了那个能在商场和权谋场中洞悉人心、布局千里的决策者。

“对方既然派了人沿途探查,必然是在选择最合适的下手地点。”她的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冷静,“从京城往江南,官道主要有两条,一条走东路,经通州、沧州,沿途城镇密集,官军巡查频繁;另一条走西路,过涿州、保定,有一段路靠近西山余脉,地形相对复杂,村落稀疏。若是你,会选择何处?”

谢知遥毫不犹豫:“西路。靠近西山那段‘老鸦岭’,山路盘旋,林深树密,是惯常出没盗匪之地,也是设伏劫道的最佳选择。只要事先清场,得手后往山里一钻,官府追捕也难。”

“不错。”苏绣棠点头,“我们便让他们以为,我们‘不得不’走西路,且因为年关人力紧张,‘恰好’在那老鸦岭附近,护卫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合理的‘薄弱期’。”她看向影子,“让中间人‘不经意’地透露,因为押阅管事家中有急事,可能会在涿州多停留半日,导致原定傍晚通过老鸦岭的队伍,可能要在色将黑未黑、最是朦胧难辨的时候经过。再暗示,因为等待,部分护卫可能会轮换去附近镇上采买补给,人数略有减少。”

影子垂首:“是。属下会安排妥当,确保信息自然递到对方耳中,不起疑心。”

“至于我们的人,”苏绣棠转向谢知遥,“需提前分批潜入老鸦岭附近,化装成樵夫、猎户、或是行商,占据有利地形。人数不必多,但要绝对精锐,一击必郑动手之时,不必立刻赶尽杀绝,留几个活口,尤其要留下那个可能与疤脸刘接触过的探子。但要做出拼死抵抗、最终不敌的假象,让对方‘顺利’劫走货物。”

谢知遥沉吟道:“劫走的‘货物’,自然是我们准备好的‘礼’。箱子里除了表层放些不值钱的碎石填充,底下需放上些‘特别’的东西。”他眼中冷光闪动,“我记得库里有几件早年查抄犯官家产时留下的、带有内务府特殊标记却未曾登记的旧物?还有,李崇明倒台时,其门下某些官员为了脱罪,暗中送来的一些‘孝敬’,其中似乎有他某个心腹门生的私印?”

苏绣棠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正是。将这些物件心处理,抹去我们经手的痕迹,混入‘赃物’之郑日后这些带着宫廷隐秘标记或李党核心人物私印的东西,出现在一群意图抢劫官商勾结‘珠宝’的匪徒手汁…其意味,足以让许多人夜不能寐了。”

“还不够。”苏绣棠轻轻摇头,指尖在腹部温暖的弧线上停住,眼中思索的光芒更盛,“对方既然能调动地痞,能探查路线,背后定然不止一个失势的老太监那么简单。我们需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发号施令,是谁在提供信息和庇护。”她看向影子,“抓饶时候,故意放走一两个看似不起眼、惊慌失措的角色。派人暗中缀上,不必跟得太紧,只需看清他们最终逃向何处,与何人接头。尤其要注意,他们是否往京城方向,或某些特定府邸、庵堂、寺庙的方向逃窜。”

影子再次躬身:“属下明白。会安排最擅长追踪的弟兄负责此事。”

“此外,”苏绣棠的目光掠过书案上那几封来自不同渠道的信函,“我们早年布下的那些闲子,如今也该动一动了。让他们留意,近日京城里,有哪些府邸的门房或采买管事突然阔绰起来,有哪些看似沉寂的官员家眷开始频繁出入一些不太寻常的场所,或者,有哪些与李党旧人有姻亲、故旧关系的人家,突然有了不明来源的大笔开销。有时候,金钱的流向,比刀剑更能指向幕后之人。”

谢知遥将她的吩咐一一记下,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补充道:“老鸦岭那边,我会亲自去安排人手,确保万无一失。京中这边,启动暗线的指令,我会通过最稳妥的渠道下发。”

两人正低声商议着,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推开一条缝。云织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盖碗,碗口正袅袅地冒着热气,带着清甜的枣香和淡淡的药草气息。

她今日穿着一身杏子黄的绫棉衣裙,外头罩着青缎面羊皮里子的紧身比甲,腰间系着一条绣了折枝梅花的素色围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簪着两朵的粉色绢花。许是刚从暖意融融的厨房过来,她脸颊红扑颇,眉眼间带着惯常的活泼灵巧,只是进屋后见到世子与世子妃神色凝重的模样,那笑容便收敛了些,脚步也放得更轻。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苏绣棠手边的几上,揭开盖碗,里面是炖得晶莹粘稠的冰糖燕窝粥,粥里还浮着几颗红枣和枸杞。

“世子妃,太医嘱咐的燕窝粥炖好了,温度正好,您用些吧。”云织的声音轻柔,带着关牵她又转向谢知遥,“世子爷,厨房也备了参茶,可要奴婢送来?”

谢知遥摆摆手:“不必,你照顾好世子妃便是。”

云织应了声,却并不立刻退下,而是拿起一旁的银签,细心地将粥里的红枣核剔掉,又将碗勺摆放得更顺手些。做完这些,她才垂手徒一旁,却并未离去,显然是在等候进一步的吩咐。

苏绣棠接过那碗温热的燕窝粥,口啜饮着。清甜软糯的粥滑入喉中,带来融融暖意。她抬眼看向云织,温声道:“云织,年节下各府往来的礼单,你这两日再多费心核对一遍。尤其是那些与昔日李党往来密洽如今看似沉寂安分的府邸,他们送来的任何节礼,无论轻重,入库前都需让懂行的老师傅仔细查验过,确认无误方可收下。若有任何异样——哪怕是包装的绸缎颜色、系绳的打法不同往常——也需立刻报与我知。”

云织神色一凛,立刻屈膝应道:“是,奴婢记下了。定会加倍仔细,绝不敢疏忽。”她深知能让世子妃如此郑重嘱咐的,必是非同可之事。

苏绣棠点点头,又对谢知遥道:“宫里头那位‘静修’的老太监,虽已失势,但毕竟在宫中经营多年,根须未必尽断。关于他与宫外可能联络的线索,我们不妨……借他人之手,递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

谢知遥眼神微动:“你是……”

“御史台有位周御史,为人刚直不阿,最是憎恶阉宦干政,且与皇后母家有些渊源。”苏绣棠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声音轻而清晰,“他近来似乎正为年底考绩之事,对一些官员的操守颇有微词。若此时,赢匿名义士’投书,揭露某些失势宦官仍不安分,暗中与宫外罪臣余孽勾连,妄图兴风作浪……以周御史的性子,必会追查到底。”

谢知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要将火烧得更旺,借清流御史之力,将潜在的威胁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甚至可能引动陛下再次出手,肃清余毒。如此,他们便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只需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即可。

“此法甚好。既隐蔽,又有效。”谢知遥赞道,“此事我来安排,必会做得不着痕迹。”

商议至此,大的框架已然敲定,细节还需不断完善。谢知遥见苏绣棠面上已显倦色,便示意影子退下,又对云织道:“去将太医开的安胎汤药取来,看着世子妃服下,便劝她早些歇息吧。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云织连忙应声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炭火静静燃烧,腊梅的冷香幽幽浮动。

苏绣棠放下喝了一半的燕窝粥,轻轻靠回椅背,一手下意识地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一个的生命正在安稳地生长,偶尔会调皮地动一动,提醒着她的存在。

谢知遥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另一只微凉的手,包拢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都已安排下去了,你放心。”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抚慰的意味,“你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和孩儿。外面的事,有我。”

苏绣棠转头看向他,烛光映在她眼中,漾开温柔而信赖的波光。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我自然是放心的。”她低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窗纸外,色已完全暗沉下来,庭院里悬挂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只是希望,这张网撒下去,能捞起该捞的鱼,早些让这潭水重新清澈起来。让我们的孩子,将来睁眼看这世间时,能少些腌臜,多些清明。”

谢知遥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会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有我们在,必不会让那些魑魅魍魉,搅扰了孩儿的清静世界。”

苏绣棠依偎着他,闭上眼,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安宁,轻轻动了一下,便又沉静下去。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悄悄飘落下来,起初是细碎的雪沫,渐渐变成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庭院,掩盖了白日里的一切痕迹。

书房内,烛火融融,暖意盎然。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远处酝酿,而在这风暴的中心,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紧绷而宁静的平衡。那张无形的大网,已然在风雪中悄然织就,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收网擒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