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参将!你休要再搪塞咱家!”
李凤翔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破音,“什么去汉城与李倧商议要事?这种托词骗得了谁?!咱家知道侯爷他就在里面!今日咱家必须要见他!不见到侯爷,咱家绝不罢休!”
石望冷脸抱拳:“李公公,末将确实奉命行事,侯爷行踪,末将不便多言,还请公公莫要为难。”
秦起明上前一步:“石兄弟,我等并非有意为难,只是心中困惑难解,辗转反侧。今日特来求见大人,只望大人能赐下一言半语,以安属下寸心。”
郑成功瞧见两人开口,立马也跟着帮腔:“属下亦是此意,属下只想面见侯爷陈情由,还望石中军通融通融。”
但不管三人如何,石望仍是不准,半个时辰过去了,两方依旧争执不下。
僵持许久,一名亲兵从府内快步走出,悄然来到石望耳边低语了几句。
石望闻言后先是一愣,随即神情松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随即转向李凤翔三人,侧身摆手道:“三位,请随我来吧,大人在后花园等候。”
李凤翔、秦起明、郑成功三人闻言大喜,但紧接着却又是面面相觑,各自皆有紧张神色。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李凤翔率先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袍便昂首迈步而入,秦起明和郑成功紧随其后。
侯府陈设华美,既有大明风韵,又融入了朝鲜特色,四向浮雕跃然墙上,处处皆是朝鲜方面绞尽脑汁的细节,可见李倧用心之深。
然而三人此刻心事重重,根本无暇欣赏这异国风情的美景,只是默默跟在石望身后,快步穿过亭台楼阁、曲折游廊。
一路无话,直至来到幽静的后花园。
园内奇花异草繁盛,一池碧水在春日下泛着粼粼波光。
老远,他们便看到了那个坐在池边水榭中的身影。
杨凡今日一身常服,此时背对着他们,微微佝偻着背,正低头凝视着池中悠然摆尾的锦鲤,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动静浑然未觉。
不知为何,在三人眼中,对方的背影在这明媚春光中,竟也会透出一股孤独之福
石望领着他们还未行至近前,秦起明和郑成功便再也按捺不住,立刻抢前几步,双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齐声道:“属下叩见大人!今日擅闯侯府,惊扰大人静思、罪该万死!然心中困惑如鲠在喉,不得解惑便是寝食难安,恳请大人恕罪并示下!”
看着瞬间“软下去”的两位同阵营将领,李凤翔皱了皱眉,顿时心中一阵气闷。
他好不容易才动这二人一同前来“逼问”,却没成想到这还没开口先声夺人,自己这方气势便先矮了三分。
但他心中惦念着远在京师的皇爷,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礼数,当下他却是也不施礼,直接扬起声音,朝杨凡的背影质问道:
“杨侯爷!咱家今日也顾不得什么撕不撕破脸了!”
“自去年军情局得知建奴破关入塞,至今已过半年,建奴已是劫掠还途之中,朝廷百般催促,侯爷你却一直以粮草不足为由按兵不动!之前咱家知道这朝鲜东江满目疮痍,粮草不够,之前咱家不挑你的理儿。”
“可前几月年底明明收了朝鲜与东江的粮赋,侯爷您又辽东寒地冻,不宜大军远征!”
“如今已是五月,春回大地,可大军仍不动!侯爷你今日必须给咱家,给皇上,给下人一个准话!您到底是皇爷口中期许的忠君报国岳武穆再世,还是……那心怀叵测的王莽!真要坐视江山倾覆?!”
李凤翔这番话语,可谓尖锐刺耳至极,几乎是指着杨凡的鼻子在斥问。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遭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跪在地上的秦起明和郑成功各自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默默等待着杨凡的反应。
杨凡依旧背对着他们,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池中的游鱼,仿佛那鱼儿身上藏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地至理。
周围亲兵闻言,不少身形虽未动,但神情微动。
石望脸色阴暗,立刻挥手示意周围所有的亲兵护卫全部都退至百步之外。
他自己则往旁侧走了几步,按刀立于水榭入口,警惕地来回扫视着四周,确保今日此处的谈话绝不外泄。
一时间,园中只剩下他们五人,以及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夹杂着池鱼偶尔冒出水面的轻微响动。
阳光温暖,鸟鸣清脆,但此处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镇东侯杨凡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的疲惫与沧桑:“我曾真以为……拥有一支足以纵横南北、扫清六合的无敌之师,便可横行无忌,我便可以做我认为对的事。
可我打赢了很多仗,击败了很多敌人,甚至不止一次的击败过他们……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些什么。”
他微微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身旁石桌之上锦盒中,崇祯御赐尚方宝剑散发冷冽寒芒。
“奴贼好剿,乱臣却难除……”
在平壤的日子,杨凡思考了许多。他以前不明白,为何大明已拥有了自己这个穿越者所锻造的无敌军队,仍会烽烟四起?
而这历史的车轮,就好似带着惯性,坚定地朝着它既往方向滚滚而去。
李凤翔站着皱眉,秦起明和郑成功跪着聆听,三人都被杨凡这没头没脑、充满玄机的话弄得茫然不解。
杨凡长叹一声,悠悠道:“土地兼并已达极致,藩王士绅占有七成以上土地却可免税,赋税和三饷加派全压在自耕农和商贩身上,流寇剿之不尽,根源在于整个朝廷与社会基层的彻底对立。”
“朝廷内部又党争不断,吏治腐败,国库空虚,军备废弛。大明……从根子上早已腐烂,即便没有建奴,也会有其他外敌趁虚而入……”
“这绝非一场、甚至几十场胜仗可以挽救,皇上他……虽有中兴之志,却无力撼动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集团,任何局部改革都注定徒劳无功。”
“可旧有的秩序早已背离黎民百姓利益,如同一棵根须尽烂的大树,修剪枝叶亦无济于事,”
“根坏……则树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