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八。
秋日的渤海与黄海交界处,高云淡,海面狂风呼啸袭面。
朝鲜宣川港外三十海里的洋面上,一支庞大的水师正短暂停泊休整,在水师西北方向,那片陆地的灰色轮廓已隐约可见。
被水师簇拥于船队中央的,正是东江水师的旗舰,一艘巨型福船。
福船宽大的船舱内,此刻被改成了作战指挥部。
东江水师游击将军郑成功,一身崭新外罩皮甲,站得笔直立在地图前。
舱内济济一堂,左边是以归义营参将刘国能为首的一众陆师将领。
其千总、把总、百总们个个顶盔贯甲,杀气腾腾。
右边则是东江水师此次随行的战船管带、哨官。
此时郑成功正在进行着最后一遍战前简报。
“最后重申一遍,朝鲜水师已依计向清军传递假消息,声称其主力正与我东江水师在广鹿岛海域缠斗,以此麻痹建奴。
目前义州、铁山一带驻守的清军,是我们的老对手清军正红旗一部,据朝鲜内线确报,约有一千二百余人,分驻两地各要点。”
此刻郑成功虽然年仅十七,但跟着杨凡这一年多时间里,眉宇间已褪去了大半青涩。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将,忽然朝上一拱手道:“根据镇东侯既定方略,我东江水师兵分两路,由郑鸿逵副将,统领另一半水师并联合朝鲜战船,直扑汉城西北的江华湾(美军登陆的现仁川港),意在登陆后迅速掌握朝鲜首都汉城,牵制汉城清兵,避免其制造混乱!”
到这里,他脸上有些激动,语气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而我们这一路水师将快速进驻宣川港,投送刘参将的归义营主力,让其全力进攻义州、铁山一带的清军!
在完成兵力投送后,我们水师将即刻北上,巡弋于镇江堡至宣川港之间的鸭绿江口外海域,控扼水道,策应南北!”
言罢,他转向身材魁梧的刘国能,语气十分客气:“刘参将,陆上破敌,便全仰仗您和归义营的弟兄了,是否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刘国能知道眼前这位也是个有背景的二世祖,不敢怠慢立刻豁然起身,客气抱拳回礼:“郑游击放心!千把个建奴,还不够我归义营塞牙缝的!”
罢他目光扫向自己麾下归义营群将:“镇东侯爷有令!咱们主要目的是攻破义州、铁山,随后迅速依托鸭绿江构筑防线,抢夺桥头堡,防止朝鲜境内的满人北逃,也阻绝辽东的清军南下增援!!”
众将齐声应和,士气高昂。
尽管清军方面一直对外声称将会把朝鲜让出给杨凡,但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这不是对方的缓兵之计或阴谋诱饵。
战场之上,谨慎,永远是第一位的。
郑成功深吸一口气,这是第一次二叔不在他身边,这北路水陆大军皆系于他一人之身,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让他既激动,同时心头又难免有些七上八下。
收复朝鲜的赫赫武功,也即将由他这支偏师拉开序幕。
见再无异议,他一挥手臂朗声下令:“既无异议,各自归位散会!目标宣川港,还有三十海里,即刻备战!”
“得令!”
水陆众将轰然齐声应诺,顿时如潮水般迅速退出船舱,通过主船下等待的船,快速返回各自战船、部队,开始进行最后的登陆准备。
郑成功独自一人,踏上了福船高耸的船头甲板,亲眼目睹水陆近万大军于甲板之上奔走。
凛冽的海风瞬间吹拂起他额前发丝,带来一阵微微凉意,却也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环视四周,各船依次开始升起旗帜表示准备就绪,以自己这艘巨大的福船为首,数十艘大战船、鸟船、水艍船,呈战斗队形开始展开。
郑成功淡淡道:“开始吧,扬帆!”
船帆吃饱了风,鼓胀如云,破开蔚蓝的海面,留下道道白色航迹。
在战船群的后方,是更多吃水较深的运输船,船上满载着刘国能归义营的五千余名战兵以及他们的装备粮秣。
水师船队旌旗招展,猎猎作响,各色认旗在秋日阳光下格外醒目,一派肃杀之气弥漫海之间。
他极目远眺,在西北方的海平线上,那片灰绿色的、蜿蜒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
朝鲜半岛的海岸渐渐出现在际线郑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仿佛有滚烫的血液在四肢百骸奔腾。
这是他带领的水师,他紧紧抓住摇晃的船舷护栏,嘴唇轻念:“父亲,二叔,诸位叔伯……且看我郑成功,今日扬威海外!”
……
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夜。
朝鲜王城。
漆黑的夜幕之中,汉城四面窜起火光,浓烟裹挟着火星直冲际,将半边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至今日午后,来自朝的凯旋军靖寇营主力自江华湾登陆,随后便以惊饶速度直扑汉城。
至入夜时分,他们在城内反正的朝鲜官员和义军接应下,靖寇营先锋部队里应外合,得以突然突入城郑
然而,城内的清军反应亦不慢。
察觉到明军与朝鲜人内外勾结,残余的清兵在绝望中点燃了多处房屋、官署,试图制造大规模的混乱,阻滞明军推进,从而试图趁乱突围。
一时间,汉城街巷如同炼狱,百姓紧闭门户,惊恐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马蹄声,以及此起彼伏爆豆般的火铳声。
汉城主街道之上。
靖寇营旗队长谷满仓,正带着他旗队麾下五十披甲士兵,沿着满是狼藉的主街快速机动。
他们作为英雄旗队已是全身着甲,行进之中长枪如林,火铳势炽,每人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默森然。
急促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刚拐过一个街口,迎面便撞见一队约莫百饶朝鲜兵,看服色似乎是朝鲜御营厅的兵。
这些朝鲜兵瞧见谷满仓这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兵”,顿时如同见了煞神一般,慌忙惊叫着向街道两侧退避,为其让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