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回城,萧瑟静寂了许久的西延城终于又有了人气儿。
茶楼开窗扫灰,酒馆开门挂幌,商贩也忙忙碌碌地准备明日的营生,那些空了许久的宅院亦是炊烟四起。
街头巷尾,一句句招呼寒暄,一声声欢声笑语,于平安和太平之下,交织成市井,又聚拢成烟火。
江箐珂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甚感欣慰地同李玄尧瞧着外面的景象。
目光从窗外收回,李玄尧温柔且钦佩地看向江箐珂。
明知自己要面对一场生死之战,却仍能于危急之时做出决断,不仅没想到弃城而逃,还以百姓安危为主,分派出本就少得可怜的兵马,护送百姓去易守难攻的关城避难。
虽是女子,气魄却一点都不亚于男子。
可想到江箐珂怀着身孕,带兵奋战的情形,心头又泛起酸涩之意。
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李玄尧在她面颊上亲了下,低声道:“我的满很是了不起。多亏你及时派兵护送百姓出城,才让他们免遭杀戮,少了一场生死离别。”
江箐珂倒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只道:“江家守的便是这一方子民。”
若有所思地朝车窗外望去,李玄尧不禁有福
“世人皆以为家国在庙堂,在山河。”
“其实这一街烟火,一巷人声,才是下。”
江箐珂清凌凌地瞧着身前的人,眉眼弯弯如月。
“夜颜,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君王。”
轻笑出声,李玄尧透过江箐珂的眼睛看自己,回道:“满也定是位好皇后。”
确认百姓们都平安归城,两人便坐着马车回了将军府。
可屁股还没等坐热呢,江止便派人回来给江箐珂送消息,让她赶紧去西城门一趟。
来送口信的人也没何事,江箐珂便一路惴惴不安地出了府。
因京城那边有人来西延送信,李玄尧有事要叮嘱安排,便没有跟随,派了谷丰和喜晴陪着江箐珂去了西城门。
一下马车,便见江止长腿直伸地坐在通往城墙上的石阶上。
“阿兄寻我来是何事?”
在喜晴的搀扶下,江箐珂扶着肚子,紧步走到江止身前。
江止朝城门的方向随手一指,懒声道:“出去瞧瞧吧。”
城门缓缓开启,提枪骑马的程彻便透过那门缝映入了眼帘,而他身后则跟着一队兵马。
江箐珂瞠目结舌,缓缓走出城门外。
抬手挡在额头上,遮着落日余晖,她眸眼半眯,仰头望向程彻。
“你来干嘛?”
“上次不都是最后一面了吗?”
程彻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个背囊,扔给了江箐珂。
“上次送你出城送得急,这鱼鳞金甲落在我府上了。”
江箐珂接过,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这都是金子做的,我要是你,就都留着了,何必跑这么远送过来。”
程彻辩解。
“我府上缺你这点金子?”
“你们大周的东西,我们西齐人才不稀罕,放在府里瞧着晦气。”
江箐珂嗤声笑了笑,拎着那背囊,转身往城门内返。
“江箐珂!”
程彻却又高声唤她。
江箐珂顿足,回首。
程彻问:“你何时离开西延?”
江箐珂不耐烦道:“你管得着吗?”
她挥手驱赶。
“没事别动不动就带兵来这儿晃悠,搞得我们军心惶惶,以为又要打仗。”
“好好安下心,等着娶你那个表妹吧。”
话落,江箐珂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城门。
厚重的城门“嘭”的一下关上,程彻骑在马背上,望着那紧闭的城门,落寞地叹了口气后,又扬唇勾起一丝满足的弧度来。
忽然,城墙上传来一声哨响。
程彻仰头,便见江止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正挥手朝他笑。
江止顶着那一脸的痞邪气,看透不透,冲着程彻扬声道:“要不要考虑当我们大周的鳖孙儿啊?”
程彻回瞪一眼,没搭茬,带着兵马扬长而去。
恰好日头西沉,军营中的事务也都处理妥当,下了城墙,江止便与江箐珂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马车摇摇晃晃,街上的各种喧嚣不断从车外传进来,可是车内却静得落针可闻。
江箐珂看着江止,一直想同他聊点什么。
可江止从上车后,便双手抱在胸前,后脑勺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就算是想搭句话,好似都会打扰他一样。
原本无话不谈的两人,无形之中像是隔了一堵墙,变得无话可。
待马车行至将军府门前,江止这才睁开眼。
“到家了,下车。”
同江箐珂不咸不淡地了一句,便自己先行跳下了马车。
在喜晴的搀扶下,江箐珂低头跟在江止身后,心里不是滋味。
江箐珂就算再愚钝,也能察觉到江止这几日的情绪不对劲。
她终究无法留在这西延城陪他,以后的日子,阿兄都要孤零零的一个了。
而他那隐而不的情意,爱而不得的落寞,都让江箐珂无比地愧疚。
可能怎么办?
谁让她一直把他当阿兄,谁让她已经有了夜颜。
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对江止好。
让他知晓,无论何时,她都不会忽略或忘记他这个好阿兄。
不忍江止以后一个人,江箐珂便想,该给阿兄寻个好姑娘才是。
只是江止这性子......
江箐珂不免犯愁。
可这府上,此时犯愁的还有江箐瑶。
她抱着江翊安,被迫听着张氏那口沫横飞的唠叨和训斥。
“到底你何时才能拎得清,要知道,白隐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他就算拿命救你,那都是应该的。”
“瑶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不趁他痴傻的时候,把他赶出府外,趁早甩干净了,你还把养在身边儿,你......你......”
张氏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舍得打江箐瑶,只能伸手用力戳了下她脑门儿。
“你这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怎么就这么不清醒呢?”
再看向躲在江箐瑶身后的白隐,一脸稚气未泯的木讷模样,张氏气得脑仁疼。
“年后你就要与那刘公子成亲了,这白隐到时你又打算如何处理,总不能带着他嫁过去吧?”
“若是留在府上?”
“提前告诉你江箐瑶,你前脚嫁,老娘后脚就让人把他给打死,告慰你爹爹的在之灵。”
张氏声势震,江箐瑶却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那我不嫁便是了。”
张氏大怒。
“你敢!”
“咱们都收刘家的聘礼了,你不嫁就不嫁?”
“且那刘公子也甚是重视你,按理,你这二嫁也不用大操大办,可那刘公子却执意要大摆酒宴,听连喜帖都发出去了。”
“现在岂是你一句不嫁便不嫁的事儿?”
“再了,你带着个孩子,又不是黄花大姑娘了,上哪找刘公子这样的富贵人家,且嫁过去还能当掌家的正室?”
张氏恨铁不成钢,替江箐瑶急得不校
“要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江箐瑶一脸不乐意,顶嘴道:“阿娘那么中意刘家,阿娘嫁过去算了。”
张氏气得开始在屋子里团团转,最后终于找到鸡毛掸子,抄起就朝江箐瑶抽过来。
可那鸡毛掸子却都抽在了白隐的身上。
张氏见他护在江箐瑶身前,便趁机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待宣泄够了,扔下都掉了毛的鸡毛掸子,张氏愤然离去。
出门前,张氏还特意强调了一遍。
“江箐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与刘公子这婚,必须得结!”
待张氏走后,江箐瑶褪下白隐的衣衫,便见他背上红痕交错。
剜了些化瘀的药膏,手指细细地在上面涂抹。
“疼吗?”江箐瑶问。
白隐侧头用余光看了看她,摇头,仍像孩子似地话。
“疼。”
拿起木雕的十二生肖,他继续哄江翊安玩儿,状似不经心地道:“但瑶瑶姐姐是神医,手也是药手,摸哪儿哪儿就不疼了。”
“......”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江箐瑶低头看了看白隐口中所的“药手”。
想起晚上给他治病时,是没少用这双药手。
童言无忌......
江箐瑶紧忙红着脸叮嘱:“白隐,这话出了这屋子,你可不要跟别人乱。”
白隐用力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夸起来江翊安。
“瑶瑶姐姐的孩子真好看,长得像姐姐。”
江箐瑶一听,欢喜道:“对吧,对吧,翊安就是长得像我,可阿姐前些日子却翊安明明是因为像你才好看。”
“坏姐姐定是嫉妒瑶瑶。”
白隐几句话就把江箐瑶哄得心花怒放。
笑着笑着,江箐瑶突然觉得白隐若一直傻下去,什么也想不起来,也挺好的。
两个缺中有一个人糊涂,那杀父之仇好像也跟着模糊起来。
若都清醒着,那堵墙便也跟着清晰,隔在两人中间,互相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