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重归死寂,唯有众人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焦糊与残余的异样腥气,提醒着方才那场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虞瑶被众人护在中央,大脑却在劫后余生的悸动中飞速运转。她紧盯着那虽已放缓、却依旧带着某种规律缓缓逆向旋转的青铜太阳轮,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试图剖析其内在逻辑。
十只青铜神鸟眼中暗红宝石的明灭,看似杂乱无章,但某种超越时空的直觉,驱使着她用另一种视角去解析——长亮、短烁、交替、停顿……
“是阴阳爻象!长明为阳爻,短烁为阴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的瞬间,虞瑶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让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二进制?!
这怎么可能?!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似乎在耳膜边呼啸。这分明是计算机科学最底层的语言,是逻辑电路的基石,是那个属于硅基时代的、冰冷的0与1!
它怎么会出现在两千多年前、一个属于青铜与竹简的时代?!出现在这座由秦始皇建造的、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地宫里?!
是巧合吗?是某种基于阴阳哲学的自然演变,恰好与后世的二进制逻辑殊途同归?还是……还是有什么更可怕、更不可思议的真相隐藏在背后?难道……并非只有她一个“异数”?
一瞬间,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莫名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并非身处荒诞的梦境。她的脸色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然而,危机当前,容不得她深入细想。那强烈的、拯救同伴的本能,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份巨大的惊疑与不安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破解机关,活下去,才是首要!
她再次抬头望向太阳轮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与坚定,只是那眸底深处,有深深的疑虑。她清越的声音响起,刻意略去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词汇,转而用这个时代可能理解的概念解释道:
“这些鸟眼并非随意闪烁,而是在传递某种方位或状态之讯息!墨先生,请细察其明灭交替之序!张先生,十鸟虽对应干,但其布列顺序绝非依循传统甲、乙、丙、丁......之序,乃是被人为打乱重排!核心处的阴阳鱼旋转,或为校验纠偏之枢!”
她巧妙地将“二进制编码”的概念,转化为这个时代智者可能理解的“阴阳爻象”与“讯息传递”,既点明了关键,又未过于惊世骇俗。
墨夷离与张良闻言,眼中同时爆发出精光!墨夷离立刻依言催动“量尺”,尺尖那枚玉质司南不再无措乱转,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捕捉、解析那十组红宝石明灭间蕴含的复杂。
与此同时,白圭手中一直未曾停歇的金算盘,响声陡然变得更加密集急促!他双目精光闪烁,完全沉浸在推演之中,指尖在算珠上飞舞,将虞瑶提示的爻象乱序校验思路,结合自身对阵法数理的深厚造诣,进行着闪电般的计算。
乾坤倒转,离坎易位...西南坤宫,鸟首垂翼下数,第三刻痕,是为生门! 白圭猛地抬头,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地道出推算结果。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早已蓄势待发的张良已然出手!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真气自指尖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命中白圭所指的那道刻痕!
虞瑶的思路,如同在混沌中划破黑暗的闪电,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墨夷离更不迟疑,体内残存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量尺”尺尖青芒凝聚如实质,化作一道纤细却无比凝练的光矢,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命中那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青铜刻痕!
“铿……嗡……”
一声与先前狂暴巨响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解脱意味的机括咬合声响起。青铜太阳轮那逆向的旋转猛地一顿,彻底停滞了一息,随后,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而柔顺的姿态,缓缓恢复了顺时针的转动,虽缓慢,却充满了和谐的自然韵律。
十只神鸟眼中的红宝石光芒彻底内敛,复归沉寂。四周墙壁上残余的幽蓝纹路也温顺地黯淡下去,不再有任何攻击性的白光激发。
真正的寂静降临,只剩下那巨大圆盘在无声运转,仿佛一个被安抚的巨人,默默展示着其缔造者昔日的智慧与那试图驾驭地的野心。
众人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稍弛,看向虞瑶的目光中,先前或许仅存于表面的“重视”,此刻已化为难以掩饰的惊异与真正的认可。此女之思,马行空,迥异于世,却往往能直指问题最核心、最本质的关窍。
赤绾静立一旁,绛红深衣在幽光下如凝固的血。面纱之上,那双妖异的眸子深深看了虞瑶一眼,唇瓣在薄纱后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似有万千言语,最终却化作一片更深的沉默,将所有情绪封存于眼底。
巫炤那冰冷的目光亦在虞瑶身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但冰层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对于这种超乎常理智慧的审慎衡量。
穿过已然无害的青铜太阳轮大厅,前方的甬道愈发显得幽深诡谲。
路径不再规整单一,开始出现多条岔路,如同迷宫般延伸向未知的黑暗。两侧的墙壁上,出现了斑驳陆离的壁画,色彩黯淡,却依稀可辨其内容:并非歌颂文治武功,而是描绘着周星辰的诡异运转、形态狰狞从未见于典籍的异兽,以及一些仿佛将人体经络与山川地脉强行连接、充满扭曲感的奇异图案,透露出一种试图将人身宇宙与地大宇宙暴力融合的疯狂意图。
空气中,那股金属的腥冷愈发浓重,几乎令人作呕。更添了一丝甜腻中带着腐朽气息的腥气,若有若无,却顽固地钻入鼻腔。其间还混杂着一种类似硝石被烈火灼烧后残留的、呛饶焦燥气息。
远处那一直隐约可闻的水流声也变得清晰可辨,但那“水”声,沉闷而粘滞,全然没有江河的奔腾或溪流的清澈,反而像是某种浓稠的、污浊的浆液在管道中艰难蠕动。
“诸位心,前方恐有始皇帝用以模拟江河百川、汇聚阴气的水银机关。” 张良出声警示,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然簇水银,经年累月受龙睛邪力浸润,恐已非寻常剧毒之物,更似孕育出了阴煞邪秽,已成大凶绝地。”
他的话音刚落,队伍拐过一个急弯,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鬼谷七子,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彻骨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