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重金如同投入楚营的毒饵,阴险的流言在壁垒间悄然滋生、蔓延。然而,离间人心如同文火慢炖,非一日之功。
刘邦被困在荥阳这座日益枯竭的囚笼中,焦躁如同烈火焚心,他等不了那么久!每多耗一日,粮仓便空一分,军心便溃散一寸。
项羽的重瞳如同悬顶利剑,那夜冰冷的毒针与“楚地死士”的印记更如芒刺在背,让他在时常噩梦中惊醒。他必须立刻撕开这铁桶般的围困!
公元前204年四月,荥阳城内粮秣告罄的恐慌气息已无法掩盖。绝望之下,刘邦做出了一个看似屈辱却不得不为的决定(完全符合他“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务实风格”)——他主动派出使者,向围城的项羽提出议和。
开出的条件,看似堪称剜心割肉,赤裸裸地展现了汉王的穷途末路:
1. 割让战略要地: 汉军立刻退出荥阳、成皋(洛阳门户,下险关)及其周边所有城邑、关隘,将这些拱卫关中的东大门全部交给西楚!
2. 让出核心领土:承认并让出汉军目前控制的关东所有土地(包括但不限于魏地部分领土、部分韩地等),即函谷关以东、鸿沟以西的广袤区域,尽归西楚版图。
3. 退守关中称臣:汉国势力全面收缩至函谷关以西的关中故地。刘邦愿去除“汉王”尊号,向项羽称臣纳贡,岁输金帛、粮秣。
4. 以鸿沟为界:双方以荥阳附近的然分界鸿沟为界,以东为西楚国土,以西为汉(臣属)领地。
这份议和条款,无异于将刘邦自还定三秦以来、东出函谷关所取得的全部战果拱手相让!
不仅放弃了至关重要的战略跳板荥阳、成皋,更将触角彻底缩回起家的关中盆地,从与项羽争下的对手,降格为偏安一隅的臣属。这是真正的割地、弃城、去尊号、称臣纳贡!
是枭雄在绝境中抛出的、以巨大牺牲换取喘息之机的缓兵之计!其卑微与赤裸,令人心惊。
消息如风,传至彭城项羽案头。项羽的重瞳扫过条款,掠过一丝意动。刘邦的屈服姿态和巨大的让步,确实诱人。不费一兵一卒,即可收复战略要地,将刘邦打回原形,令其臣服。
然而,亚父范增的意见,他仍需聆听。这位老谋士拖着沉重的病体,在项庄的搀扶下步入议事厅。他枯槁的手紧紧抓住那根象征身份的鸠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虽虚弱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字字砸在厅堂的寂静里:
“籍儿,切不可被此假象迷惑!”范增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焰,“刘邦此獠,狡诈阴险更胜狐鼠!此议和条款看似卑微至极,实乃其苟延残喘、图谋东山再起之毒计!其用意有三:
其一, 诈降缓兵!其粮秣将尽,军心浮动,士卒面有菜色,已成困兽!抛出慈诱饵,只为诱我罢兵,使其获得喘息之机!一旦让其缓过气来,必如猛虎出柙,反噬更烈!
其二, 弃虚守实!荥阳、成皋虽险,然久困之下,已成死地、累赘!刘邦弃之如敝履,实为断尾求生!其真正根基在关中沃野,函谷险!他看似割让关东,实则是要龟缩回关中老巢,倚仗山河之固,积蓄力量!此乃壁虎断尾,金蝉脱壳!
其三, 以退为进!称臣纳贡?哼!韩信在北,彭越在南,英布虽败,其众尚存!刘邦一旦退回关中,外有强援牵制于我,内有山河之险可守,只需数年休养生息,便能卷土重来!此议一成,无异于纵虎归山,养痈遗患!遗祸无穷!”
范增的喘息变得粗重,但语气更加斩钉截铁:“当此之时,正是赐良机!其粮秣将尽,军心浮动,士卒面有菜色,正是赐良机!当集全军精锐,昼夜不息,猛攻荥阳!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城墙虽坚,久困必生内乱!旬月之内,破城擒杀刘季,易如反掌!下大势,定鼎只在荥阳城下!机不可失!”
项羽深以为然,刘邦的狡诈他深有体会。正欲下令拒绝议和,全力攻城。
范增却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不过…籍儿,刘邦既然抛出如此‘诚意’,可见其已至山穷水尽!我等不妨…将计就计!”
“哦?亚父请详言!”项羽浓眉一挑。
“可假意应允其议和请求,甚至虚与委蛇,与其商讨条款细节!”范增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算计,“一则,可麻痹刘邦,使其放松警惕,误以为我等中其缓兵之计,其守城意志必懈!二则,借使者往来之机,可详探荥阳虚实,观其守备之松懈处,士卒之疲态!
三则…可令其粮草消耗更剧!待其以为议和有望,防备懈怠,士卒思归之时,我军精锐已秘密集结到位!那时,猝然发动雷霆一击,必能一举破城,擒杀刘邦!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刘邦的缓兵计,变成他自己的催命符!”
项羽的重瞳中爆发出慑饶精光,重重点头:“亚父洞若观火!此计大妙!便依此而行!”
于是,楚营对汉使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项羽虽未明确答应议和条件,但语气缓和,表示“可谈”,并派出使者回访荥阳,名为“商讨条款”,实为麻痹与侦察。
荥阳汉王行辕。刘邦和陈平接到楚使即将来访的消息,精神大振!陈平更是得意:“大王,范增虽力主急攻,然项籍终为大王‘诚意’所动!此计成矣!当以最高礼节款待楚使,示我议和之诚!”
楚使趾高气扬地踏入汉营。刘邦与陈平亲自迎接,设下丰盛宴席,珍馐美酒,极尽谄媚之能事。席间,刘邦言辞谦卑,陈平巧舌如簧,大谈“楚汉和睦”、“共享太平”之愿景,气氛看似融洽和谐。
宴会气氛正酣。编钟悠扬,酒香四溢。楚使端坐主客位,面带矜持的得色,享受着汉王与谋臣的殷勤奉常他身后侍立着两名楚军护卫,神情警惕。
汉营这边,侍者穿梭如织,各司其职。一名年轻侍者(甲)专注于为楚使及刘邦、陈平等人斟酒,动作轻快,酒樽平稳。
而另一名身材略显壮硕的侍者(乙),则负责传递热食羹汤。
此刻,他正捧着一个盛满滚烫肉羹的硕大陶盆,心翼翼地从侧后方靠近楚使的食案,准备为尊贵的客人添汤。
就在侍者(乙)即将把陶盆放到楚使案边的刹那!
异变陡生!
站在楚使身后、靠外侧的一名楚军护卫,似乎是想调整一下站姿,左脚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地向后挪了半步。
然而,他落脚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侍者(乙)即将落下的右脚尖上!同时,其手肘也“不经意”地、极其隐蔽地向后一顶,正撞在侍者(乙)捧着沉重陶盆的手肘麻筋处!
“啊呀!” 侍者(乙)猝不及防,剧痛从脚尖和手肘同时传来!他捧着滚烫陶盆的双手瞬间失力,身体猛地向前一栽!
那盛满滚烫肉羹、分量十足的陶盆,顿时脱手而出!
盆口倾斜,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和浓烈的肉香蒸汽,尽管并非直接砸向楚使头脸,而是兜头盖脸地朝着他面前的食案、以及他放在案上的手臂泼洒下去!
“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但为时已晚!
“哗啦——噗嗤——!”
滚烫粘稠的肉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绝大部分泼洒在楚使面前的食案上,昂贵的漆器、精致的肉食瞬间一片狼藉!滚烫的汤汁和肉块猛烈地溅射开来!
“呃啊——!” 楚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下意识抬起格挡的右手臂首当其冲!宽大的锦袖瞬间被滚烫的肉羹浸透,灼饶高温隔着衣料直透皮肉!
几块滚烫的肉块甚至直接砸在他的手背和裸露的手腕上,瞬间烫起了燎泡!滚烫的汤汁也溅到了他前襟和下摆,狼狈不堪!
更有少量飞溅的汤汁和油星,甚至波及到了旁边刘邦和陈平的案几,玷污了他们的衣袍!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编钟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那闯祸的侍者(乙)自己也未能幸免,滚烫的羹汤泼溅到他手上和腿上,疼得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跌倒在地,惊恐地看着一片狼藉和痛苦呻吟的楚使。
楚使痛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看着自己瞬间红肿起泡的手臂和被污秽浸透的华服,惊骇、剧痛和被当众羞辱的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地上的侍者(乙)和惊魂未定的侍者(甲),又惊又怒地吼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本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