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霸王宫。
墨夷离的身影如同晨雾般消散,青铜巨鸢的轮廓在彭城上空化作一道青痕,最终隐入西北方向的云层。
临行前,墨夷离只留下短短一句话:“近七日是关键。”
虞心苑内,药香与紧绷的气氛却未随之散去。项羽高大的身躯依旧立在虞瑶榻前,重瞳深处翻涌着墨夷离留下的惊涛骇浪——
地脉龙睛、锚点、邪力引导的刺杀……这些玄奥诡谲的字眼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但比这些更沉甸甸压在他心口的,是虞瑶鬓边那缕刺目的玄紫,是墨夷离那句“封印非是根除,万不可再动本源”。
“瑶儿…”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坚决,“听到了?这七日,塌下来你也只准躺着。任何事,自有寡人。”
他俯下身,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凉的脸颊,动作笨拙却心翼翼,仿佛触碰稀世琉璃。
虞瑶倚在锦枕上,玄紫发丝在晨光中流转着冷硬的光泽。她迎着他眼中深沉的忧虑,轻轻握住他覆在自己脸颊上的大手,指尖冰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道。
“阿羽,我无事,只是倦了。这封印既成,便不会轻易破。倒是你,守了一夜,眼中血丝都要织成网了。”她声音虚弱,却带着清泉般的平静,试图拂去他眉宇间的阴霾。
项羽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力,如同攥住了整个世界的重心。
“寡人不困。”他固执地摇头,重瞳扫过苑内,“项庄!”
“末将在!”项庄肃然应声。
“传寡人令,虞心苑内外,除紫苏、医工及必要侍奉汤药者,擅入者,立斩!苑内一应所需,由你亲自督办,不得假手他人!龙且将军处,所需药物、膳食,亦按最高规制,不得有误!”
霸王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他要用最坚实的壁垒,为他的瑶儿隔绝一切可能的惊扰。
“喏!”项庄领命,大步流星地退下安排。
虞心苑的门扉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喧嚣与无形的威胁暂时隔绝。苑内,只剩下药炉咕嘟的轻响,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七日时光,在彭城初春料峭的寒意与悄然萌动的暖意交织中,静静流淌。
第一日,虞瑶精神尚可,但身体极度虚弱。项羽几乎寸步不离,高大的身躯坐在榻边矮凳上,显得有些局促。
他笨拙却无比耐心地接过紫苏熬好的药碗,用银勺试了温度,再一勺勺吹凉了喂到虞瑶唇边。
药汁苦涩,虞瑶微微蹙眉,项羽便立刻紧张地停下,眼神询问,仿佛那药汁的苦味全落进了他心里。
虞瑶无奈浅笑,轻轻摇头,示意他继续。项羽这才松了口气,动作更加轻柔。午后,虞瑶沉沉睡去,项羽便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地守候,目光须臾不离她苍白宁静的睡颜,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刻入骨髓。
窗外,初春的风带着寒意,吹得新叶沙沙作响,项羽下意识地拢了拢虞瑶身上的锦被。
龙且那边,紫苏成了绝对的主心骨。她的身影在药炉与龙且榻前忙碌穿梭。清洗那狰狞伤口时,她咬着下唇,指尖却稳得出奇,用虞瑶留下的消毒药水仔细处理。
换药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牵动一丝痛楚。龙且因剧痛在昏迷中无意识呻吟,紫苏便立刻俯身,在他耳边用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低语:“将军,忍一忍…姐了,伤口在长新肉,是好事…您要快点好起来…”她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龙且紧锁的眉头,试图抚平那痛苦。
龙且似乎真的听到了,紧锁的眉头竟微微舒展了一瞬。紫苏看着,泪水无声滑落,滴在龙且的手背上,又慌忙擦去。
第二日,虞瑶精神稍复,开始尝试自我调理。她让紫苏取来药箱,在项羽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动作缓慢却精准地取出一只巧的琉璃瓶,里面是淡黄色的澄清液体(生理盐水)。
“阿羽,扶我坐起来些。”项羽立刻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虞瑶用特制的软管(羊肠处理后)连接琉璃瓶,另一端接入自己手臂的静脉。
项羽看得心惊肉跳,重瞳紧盯着那液体一滴滴流入虞瑶体内,仿佛那是生命的涓流。
“这是补充水谷精微,助我元气恢复,无妨的。”虞瑶轻声解释,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项羽紧绷的神经才稍松,却依旧不敢移开视线。
龙且的高热终于退去,神志也清醒了许多。紫苏端来熬得稀烂的肉糜粥,一勺勺喂他。龙且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红肿、却强撑着精神照顾自己的姑娘,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抬手,却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将军别动!”紫苏急道,声音带着哭腔。龙且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目光落在她因熬夜而苍白的脸颊上,沙哑地挤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紫苏摇摇头,泪水又涌了上来:“不辛苦,只要将军好起来…”她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递到龙且唇边。龙且艰难地张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紫苏的脸庞,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第三日,降微雨。细密的雨丝敲打着虞心苑的窗棂,带来湿冷的潮气。项羽命人在虞瑶榻边多加了两个暖炉,又亲自检查窗缝是否漏风。
虞瑶裹着厚实的锦被,听着雨声,精神好了许多。她拿出那本古旧的《青囊经补遗》残卷,细细研读其中关于“固本培元”、“疏导郁结”的篇章,结合自身被玄冰封印的龙睛印记,思索着后续调理的方向。
项羽坐在一旁,处理着项庄送来的紧急军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专注的虞瑶。她低垂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鬓角的玄紫在雨的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
项羽放下竹简,走到榻边,拿起梳篦,动作生涩却无比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避开那缕玄紫。发丝从他粗糙的指间滑过,带着淡淡的药香。
虞瑶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任由他笨拙地梳理,唇边泛起一丝安宁的笑意。这一刻,金戈铁马的霸王,只是一个为心爱之人梳头的普通男子。
龙且已能靠着软枕半坐。紫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拆开绷带,露出肩胛处那个依旧狰狞却开始收口的贯穿伤。
新鲜的肉芽在生长,紫苏一边用虞瑶调制的生肌药膏涂抹,一边轻声汇报:“将军,伤口愈合得很好,姐您筋骨强健,恢复得比常人快多了…”
龙且低头看着少女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感受着药膏带来的清凉和指尖轻柔的触碰,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流淌在心间。
他忽然低声道:“…香囊…还在?”紫苏动作一顿,脸颊瞬间飞红,如同三月桃花,她慌乱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在…在的…贴身收着…”
龙且不再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蕴含的深沉情意,让紫苏心跳如鼓,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