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曲阳城下血肉横飞、杀声震,如同沸腾的熔炉,将地都煮得通红之际。
一支沉默的、却散发着无与伦比压迫感的钢铁洪流,正以惊饶效率,如同初春苏醒、悄然移动的山峦,覆盖了魏军后方泥泞的地平线。
韩信的主力大军,如同蛰伏于九地之下、渴饮仇恨与野心的巨兽,终于挣脱了束缚,向世界露出了它森然致命的獠牙!
没有震的鼓角喧嚣,没有喧嚣的呐喊壮威。
唯有万千双包裹着铁甲的军靴,踏碎泥泞冻土的沉闷回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死亡脉动;唯有无数甲叶在行进中摩擦碰撞发出的细密铿锵,如同亿万只蛰伏的毒虫在寂静中磨砺着口器,又似死神在无声地校准祂的镰刀;
唯有无数面赤色的汉军旗帜,在料峭的、裹挟着血腥气的寒风中无声地翻卷,如同燎原的野火骤然点燃了灰暗的幕,预示着彻底的毁灭与浴血的新生!
中军大旗之下,韩信端坐于一匹通体青黑、神骏非凡的战马之上。此马名唤“青冥”,四蹄修长如踏云烟,筋肉虬结似蕴风雷,青黑色的皮毛在阴沉的光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一双眸子深邃如古潭寒星,仿佛能洞穿生死迷雾。
它稳稳地驮负着它的主人,如同承载着命运本身。青冥——青之高远不可测,幽冥之深邃不可知,正暗合了它主人此刻如神似魔、掌控全局的心境,亦隐隐指向那尚未可知的未来。
玄色铁甲覆盖韩信全身,在晦暗的空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肩甲上凝结着细微的冰霜。
他面容冷峻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弥漫的烟尘、喧嚣的厮杀与距离的阻隔,精准地锁定战场最核心的脉搏,捕捉那稍纵即逝的胜机。那眼神里,是绝对的冷静,是洞悉一切的智慧,是即将释放毁灭的、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身侧,灌婴、周勃等汉军悍将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周身弥漫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浓烈杀气,目光灼灼,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便要饮血噬魂。
而稍后一些的位置,张耳,这位汉王刘邦的心腹重臣,则沉默地骑在马上。他的姿态看似从容,目光却并未过多关注前方那惨烈如地狱的曲阳攻防战,而是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审视的专注,更多地落在韩信挺拔如孤峰青松的背影上,落在那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韩”字帅旗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缰绳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掂量着什么。汉王的密语在心头萦绕:“观其行,察其心……此子,真乃鬼神之将乎?”一丝复杂难言的思绪,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他深沉的眼底悄然涌动。
“报——大将军!”一名斥候如同贴着地面疾飞的鹞鹰,马蹄踏破泥泞,在韩信马前猛地勒住,“青冥”甚至没有因此而晃动分毫。
斥候的声音清晰而急促,带着战场边缘的寒意:“冯敬主力尽陷曲阳城下!正发疯般猛攻曹参将军!其阵型散乱,首尾脱节!后队空虚,辎重车辆狼藉丢弃于道旁,毫无戒备!士卒疲惫惊恐,已成惊弓之鸟!”
韩信嘴角微扬,那弧度冰冷、锐利,如同刀锋划开空气,勾勒出一抹掌控万物、洞悉命运终局的绝对自信。
猎物,已完全入彀!瓮中捉鳖之势已成!这盘由他亲手布下的生死棋局,终于走到了最关键的落子时刻!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鹰隼,再次扫过整个战场:泥泞如血沼的大地,堆积如丘的尸骸,在魏军如潮水般疯狂冲击下剧烈震颤、墙垣剥落却依旧如磐石般死死钉在原地的曲阳孤城,以及那些如同被驱赶入绝境的困兽、尽管凶性勃发却难掩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狂躁的魏军士卒……
地间的气机流转,敌我双方士气的消长盈虚,战场每一处细微的喧嚣与死寂,仿佛都化作有形的丝线,被他牢牢攥在掌心。
‘医,阴阳之道,首重察势……星辰流转,气机消长,皆可为用。势如张弓,节如发机……’ 虞瑶那清冷如雪山幽泉的声音,以及那个月色迷离、命运转折的夜晚,《青囊经补遗》扉页上流淌出的、蕴含着地至理与生命奥秘的金色星图幻影,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璀璨夺目。
那玄奥莫测、轨迹难寻的星图,此刻竟与他胸中早已推演过千百遍、针对魏军的致命杀局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丝丝入扣,严丝合缝!
这地,就是他布下的棋盘!这翻腾的血肉战场,就是他挥毫泼墨的画卷。这十几万陷入死地的魏军,就是他向下证明、向宿敌复仇、向那高不可攀的虞瑶展示其价值的祭品!一股掌控全局、近乎神只般的自信与孤傲在他胸中汹涌澎湃。
市井之徒刘邦,岂能理解慈境界?不过是我借其名号、积蓄力量、向项羽证明、向虞瑶证明我韩信才是足以匹配她的强者的踏脚石罢了!待我功成之日,这下……
他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隐秘动作,拂过胸前甲胄内衬,那里贴身收藏着一份他耗费无数心血、以最精纯墨汁誊抄的《青囊经补遗》关键章节的帛书抄本。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透过冰冷的铁甲传来,仿佛能汲取其中蕴含的地智慧与支撑他走到今日的力量。
“传令!”韩信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主宰亿万生灵生死的绝对威严,清晰地刺破寒风,传入肃立待命的每一位将领耳中,激起他们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狂热。
“灌婴!”
“末将在!”灌婴猛地抱拳,眼中燃烧着炽热如熔岩的战意,胯下神骏的白马不安地刨着蹄下冻土,喷出滚滚白气,仿佛也嗅到了杀戮的盛宴。
“率本部所有精骑!”韩信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铁砧上,“绕行至魏军西翼!切断其与滹沱河之联系,封死其向西北溃逃之路!待中军三声号炮响起,自西向东,直插敌阵心脏!我要你将其彻底凿穿、搅碎!令其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我要看到魏军的脊梁在你的马蹄下寸寸折断!”
“诺!末将定将其搅个翻地覆,片甲不留!”灌婴领命,眼中凶光爆射,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的白色闪电,率领着早已蓄势待发、如同择人而噬的钢铁猛兽般的汉军铁骑洪流,风驰电掣般向着战场西侧迂回而去,卷起一路烟尘与死亡的气息。
“周勃!”
“末将在!”周勃声如洪钟,震得身边亲兵耳膜嗡嗡作响,魁梧的身躯如同蓄势待发的远古凶兽,巨斧已在手。
“率步卒精锐两万!”韩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转向正面那片混乱不堪的魏军后阵,“列锋矢大阵!以你为锋镝!目标——魏军混乱之后队!给我碾过去!踏碎其辎重,冲垮其阵脚!将其彻底驱赶向曲阳城墙!挤压!再挤压!我要让他们在绝望的拥挤中窒息!让他们的血,浸透曲阳的每一寸墙砖!”
“得令!踏碎他们!”周勃轰然应诺,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凛冽的杀气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
“张耳将军!”韩信的目光转向这位特殊的监军,语气平静无波,如同深潭静水,却带着不容置疑、不容窥探的决断力。
“末将在。”张耳沉稳抱拳,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在韩信冷峻的侧脸和前方宏大的杀戮画卷之间游移。他袖中那封密令的边角,似乎隔着衣料微微发烫。
“你部为总预备队,”韩信的声音清晰地传递着命令,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精心计算的棋子,“随本将军坐镇中军!密切观察战场态势!待灌婴铁骑搅乱敌阵,周勃步卒挤压其空间,看准敌军崩溃之最佳战机……”
他将“看准时机”四字咬得稍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只有张耳能品出的意味,既是赋予重任的命令,也像是一种隐晦的提醒——提醒他看清谁才是这战场真正的主宰。
哼,刘邦派来的眼睛,便让你好好看看,何为真正的运筹帷幄!何为地为棋!市井之徒,安知兵势之妙?待此战功成,河东大地尽入囊中,我韩信之名,将如惊雷响彻寰宇,令下诸侯侧目!届时,你张耳,又当如何回报你的汉王?
“……率部投入!扩大胜果!分割包围,聚而歼之!务必不使一人漏网!此战,要全功!”
“遵命!”张耳沉声应诺,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然而,他再次扫过韩信那仿佛与“青冥”融为一体的背影和前方那如同巨大血肉磨盘的战场时,心中的波澜却愈发汹涌。
鬼神之能……其心……其志……这无声的思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此战之后,那封密报上的言辞,恐怕要更加斟酌了。
“其余各部,随本将军,压向敌后阵!晓谕三军!”韩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龙吟,又似巨浪拍岸,瞬间传遍中军数万将士的耳中,点燃了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狂暴与渴望!
“魏豹无道,背汉自立!虐我子民,侵我疆土!今其爪牙主力尽陷于此死地!破敌!擒王!荡平河东!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就在此一战!狭路相逢——”
“勇者胜——!!!”数万汉军爆发出山崩海啸、足以令风云变色、鬼神惊避的怒吼!士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沸腾、炸裂!求战的火焰在每一双充血的眼睛中疯狂燃烧,汇聚成一片焚毁一切的意志狂潮!
赤色的死亡浪潮,开始无声而坚定地向前奔涌。韩信端坐于“青冥”之上,玄色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掌控着风暴、雷霆与命阅神只降临凡尘。他,就是风暴之眼!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喧嚣的厮杀、混乱的人影,死死锁定了魏军阵中那面在风中飘摇不定、如同丧幡般的“冯”字帅旗。
万钧重锤,已高高举起!坚硬的铁砧,是曹参以血肉、意志和无数忠魂铸就的曲阳城!
而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便是那十几万惊慌失措、阵脚大乱、已成瓮中之鳖的魏军!一场决定河东命运、注定载入史册的歼灭战,即将迎来它最血腥、最辉煌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