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刺透云层,洒在彭城霸王宫的琉璃瓦上,金光流溢,却驱不散宫苑深处那份无形的凝重。
虞心苑内,药香氤氲,侍从屏息垂手。
虞瑶倚在锦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薄,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清澈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缕玄紫色的发丝在透窗的初春晨光下流转着奇异冷芒,如同一个无声的勋章,也像一道无声的警示。
当墨夷离的身影无声显现在门口时,她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眸中瞬间涌起深切的感激——
昨夜意识模糊间,她并非全无感知,那惊心动魄的救治过程,墨夷离呕心沥血甚至不惜损耗至宝、自身吐血的画面,如同烙印刻在她心底。她强撑着,微微颔首致意,虚弱的声音带着真诚:“墨先生……”
墨夷离亦微微颔首回礼,目光在她鬓边玄紫上稍作停留,带着医者间的审视。
项羽高大的身影如铁塔般矗立窗前,重瞳如渊,凝望东南际。
他摊开粗糙巨掌,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威胁攥于掌心碾碎。
龙且在另一侧的软榻上,在紫苏的悉心照料下饮尽汤药,沉沉睡去,眉宇间刻着疲惫,更烙印着磐石般的坚定。
“墨先生。”项羽的目光投向墨夷离,重瞳深处带着询问,更有一份因他昨夜救治虞瑶而生的敬重。
昨夜凶险万分,虽未尽知其中玄奥,但眼前之人手段通玄、出力甚巨,他心知肚明。
墨夷离微微拱手,面色依旧凝重,开门见山:“霸王,夫人体内反噬之力已暂时封印,心脉护住,性命无虞,神魂亦已稳固,此乃万幸。”
他目光扫过虞瑶鬓边那缕刺目的玄紫,语气转为沉肃,“然此封印仅为权宜,非是根除,犹如在奔腾洪流前仓促筑起的堤坝。夫人魂魄本源特异,与那地脉反噬之力纠缠极深,如藤缠古树,未来能否稳固,尚需时日静观,更需绝对静养,万不可再引动丝毫本源之力,否则封印崩解,反噬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项羽的眉头骤然锁紧,指节紧握得咯咯作响,泛出青白:“寡人明白。瑶儿后续调养……便全赖先生了。”他性情霸道,但对能救虞瑶性命之人,却保有难得的感激尊敬。
“分内之事。”墨夷离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隐秘的凝重:“另有一事,需禀告霸王。昨夜,汉营生变,非关人谋,乃……地之罚。”
项羽重瞳骤然锐利如刀,寒光迸射:“刘邦儿又弄何玄虚?”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非是玄虚,是杀劫。”墨夷离语速平稳,字字却如惊雷,“骊山地脉龙睛邪力已彻底苏醒,其意志竟能主动干预人间!昨夜,其邪力如无形巨手扫荡汉营,拨弄命运之弦……更引导、催化了一场针对沛公刘邦的致命刺杀!其凶险诡谲,远超寻常阴谋算计。”
“刺杀刘邦?”项羽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冰冷的快意,但快意之下,又有一丝本能的警惕,“死了?”
他固然盼刘邦死,然此事牵涉那地底凶物,透着不祥。
“未成。”墨夷离摇头,眼中掠过一丝对同门际遇的复杂,“幸得张良以鬼谷秘宝‘阴阳戬强行挪移命轨,于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乾坤,刘邦方得苟活。然张良为此,阴阳晷本体受创,自身寿元再折,代价……惨重至极。”他点明张良付出,意在强调此劫凶险。
项羽闻言,重瞳微眯,精光闪烁。张良!又是此人!智计百出,手段莫测,竟能挪移命轨?
更令他心惊的是墨夷离的核心警示:“邪力主动引导刺杀?那鬼东西……竟能如此直接插手人间之事?”
“正是!”墨夷离神色凝重如铁,语气斩钉截铁,“此乃前所未有之凶兆!更关键者,据我同门秘法观测,刘邦……已被那龙睛邪力标记为关键‘锚点’之一!如同磁石,吸引着邪力的贪婪注视与侵蚀!”
“‘锚点’?”项羽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困惑,但一股被锁定的寒意已悄然爬上脊背。
“可解作……宿命之网的关键节点,亦是邪力扭曲现世、汲取生灵精魄与混乱的核心支点。”墨夷离解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虞瑶、龙且,最终落回项羽身上,带着深沉的警示,“彭城有夫人,因逆改命、魂魄特异而成为‘锚点’,引动龙睛垂涎;汉营有刘邦,身负异数,气运混沌,亦被标记为锚点’,沦为邪力搅动乱世的棋子……”
他略作停顿,让话语的分量沉淀,继而以近乎陈述却引人深思的语气道:“霸王,您威震寰宇,气运煌煌如烈日当空,更曾直面骊山矿脉暴戾之气,亲身承受其侵蚀……您自身这煊赫气运与不屈意志,对那渴望吞噬一切强大的邪物而言,究竟是避之不及的焚世烈焰?还是……一块更令它垂涎三尺、亟欲扭曲吞噬的‘锚点’?或许,您早已是它眼中最碍眼的顽石,肉中最难拔除的尖刺!”
如同裹挟着冰碴的惊雷在项羽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爆响!
一股被无形凶物死死锁定的强烈危机感,瞬间冲散了那点对刘邦遇刺的快意!
会稽山地脉深处令人窒息的积煞、虞瑶枯发中蕴含的反噬、昨夜那冰冷光束的锁定……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有一只来自地底深渊、充满无尽恶意的眼睛在窥视、在布局?!
而他项籍,从来就不是看客,而是这凶局的核心猎物之一!
“寡人……亦是它的目标?”项羽的声音低沉如地底闷雷,重瞳之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焚的怒焰与滔的战意!
那是面对未知强敌时,源于骨髓的暴怒与绝对的自信!“好!好得很!让它来!寡裙要看看,是它的邪法诡道厉害,还是寡饶霸王戟锋锐!是它吞噬寡人,还是寡人踏平它的巢穴,将其碾为细粉!”霸王的骄傲与血性被彻底点燃,恐惧被碾碎,唯余沸腾的杀伐之志。
墨夷离看着项羽的反应,心中稍定。他需要这位人间霸主认清威胁的普遍与严峻,需要借其盖世勇力对抗地底凶物。
“霸王神勇,自当无惧。然此邪力诡谲莫测,擅于借势搅局,扭曲人心,催化战乱死亡以汲取养分。彭城夫人受创、汉营沛公遇刺……此二事接踵,恐非孤立,昭示邪力活跃激增,其触手或将伸向更多目标,搅动更大风云。”
他将巫炤信息中关于“地脉龙睛”相关的警示蕴含其中,点到即止。
“先生之意,寡人已明。”项羽重瞳如电,“项庄!”
“末将在!”项庄肃然应声,甲叶铿锵。
“传寡人令!”项羽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虞心苑,惊起窗外枝头几只寒鸦,“彭城内外,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四门加双岗,城墙三步一哨!斥候营精锐尽出,撒向四方!给寡人盯死刘邦动向,更要死死盯住韩信!此二人身周,一草一木之异动,皆须火速来报!另,选派最精干机敏之探马,乔装潜行,密赴骊山方向!监视山势地气,但凡有异常震动、诡谲异光、或神秘人物聚集,不惜代价,八百里加急回报!”
霸王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矛头不仅指向宿敌,更牢牢锁定了那潜藏于九地之下的无形大氮—骊山地脉龙睛!
墨夷离微微躬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目的已达——将龙睛邪力苏醒并主动干预人间的惊信息传递给了西楚核心,并成功将项羽这柄人间最锋锐的利刃初步纳入了对抗灭世凶物的棋局。
鬼谷的使命,如履薄冰于万丈深渊之上,必须借力世间最强的力量。
他目光掠过虞瑶鬓边那缕在晨光下流转着奇异冷芒的玄紫发丝,又想到汉营那个被标记的“锚点”刘邦和因救他而元气大赡张良。
这盘以地为枰、众生为子的对弈,其凶险,此刻才掀开冰山一角。他需尽快寻得修复“量尺”和“工境”损耗之法,更需弄清,虞瑶那“异世之魂”的秘密,究竟是破局之匙……还是引动更大未知风暴的变数?
此时,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重。
虞瑶虚弱却清晰地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医者的冷静分析:“先生所言极是。此反噬如膏肓之疾,强压非长久之计。静养固本,辅以疏导,方是正途。”
她的目光落在榻边不远处那个乌木雕凤药箱,箱内不仅有她视若珍宝的《青囊经补遗》,更有诸多的精巧器械和灵药奇方。
只是此刻,她虚弱如风中残烛,连抬手都觉费力,更遑论施针用药。这份认知让她心中微定,却也更加迫切地需要时间恢复一丝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