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凄厉到刺破耳膜的马蹄声,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由远及近,以撕裂一切的速度,狠狠撞碎了霸王宫死水般的沉寂。
“咴律律——!”马匹痛苦的嘶鸣混合着铁蹄踏碎青石的爆响,瞬间充斥了宫门外的广场!
紧接着,是卫士惊惶失措、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嘶喊,如同利刃划破寂静:
“报——!龙…龙且将军…回来了!”
“将军…将军重伤!危在旦夕!!”
“龙且?!”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炸响惊雷一般!
项羽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布满血丝、原本写满疲惫与悲赡眸子,瞬间爆发出骇饶精光!
混杂着惊悸、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龙且!他的兄弟!他的左膀右臂!
“龙且——!”项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霍然起身!动作之猛烈,带倒了身后的锦凳,沉重的木凳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欲裂的碎裂声!
这巨大的声响似乎惊动了榻上的范增,他那枯槁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项羽甚至来不及再看范增一眼,高大的身影已如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狂风,猛地卷出了虞心苑!
玄色的大氅带起一阵劲风,刮得门帘猎猎作响。
一直侍立在侧的虞瑶心头剧震,她迅速看了一眼榻上的范增和同样被惊动的虞子期,果断吩咐:“紫苏!你留下,寸步不离照看亚父!阿哥,守好这里!”话音未落,她纤秀的身影已如一道轻盈优雅的轻烟,紧随项羽之后掠出。
霸王宫那沉重的朱漆宫门轰然洞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战马汗液的膻味、伤口腐败的恶臭以及长途奔袭带来的尘土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狠狠冲击着每一个饶感官!
宫门前宽阔的广场上,此刻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闻讯赶来的将领——钟离昧、项庄等人以及众多侍卫亲兵,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茫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远处战马不安的踏蹄声。
广场中央,一匹神骏非凡、通体赤红如燃烧火焰的战马——“赤焰”,正顽强地挺立着。
它浑身浴血,原本如锦缎般光滑的皮毛被干涸的暗红血痂和泥泞污垢覆盖得斑驳不堪,汗水与血水混合的液体顺着强健的肌肉线条不断滴落。
它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沫,四蹄因脱力而剧烈颤抖,那双曾经燃烧着骄傲与战意的巨大马眼,此刻却充满了哀伤与疲惫,甚至滚落下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
它正用尽全力,试图稳住背上那个让它拼死带回的身影。
是龙且!
他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俯卧在赤焰宽阔的马背上。身上那套曾象征西楚无上荣耀的重甲,此刻早已残破不堪,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刀劈斧凿的深痕,以及密密麻麻、深入甲叶的箭孔。
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他的右臂——肩胛骨下方,一个碗口大的贯穿伤口狰狞地洞穿着!
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可怕的青黑色,正不断渗出混着黄绿色脓水的污血,将半边身体浸透得粘稠湿冷!
箭簇显然被粗暴地拔出,留下了这个巨大的、正在快速腐败的创洞。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乌紫,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整个人软塌塌地伏着,仿佛生命力已从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中流尽。
然而,他的左手,却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骨节嶙峋的姿态,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一个绣着紫苏花的香囊。那香囊早已被凝固的暗红和新鲜的污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却被他攥得如此之紧,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羁绊。那是出征九江前,紫苏强忍着羞怯和担忧,悄悄塞进他护心镜内侧的“平安符”。
“龙且——!!!”
项羽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那声音里蕴含的痛楚,足以让最冷酷的战士也为之动容!他几步抢到赤焰马前,高大的身躯竟有些踉跄。
他伸出颤抖的、骨节粗大的手,想要碰触龙且冰冷的身躯,却在距离皮肤寸许的地方猛地顿住,仿佛怕自己粗粝的手指会加重兄弟的痛苦。
看着那狰狞可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伤口,看着龙且灰败毫无生气的脸庞,再看着赤焰眼中滚落的、混合着血丝的大颗泪珠……
项羽只觉得一股滔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防!这是从与他一起在项氏族学里翻墙逃课、在会稽莽莽山林中猎杀猛虎、在巨鹿城下背靠背浴血搏杀、如同手足骨血般不可分割的兄弟啊!
“韩信——!!!”项羽的怒吼如同九神雷,震得整个宫阙簌簌发抖,瓦片纷落!深沉的眸子里燃起毁灭一切的赤色火焰!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下的“断浪”佩剑,看也不看,反手狠狠劈向身旁一根粗大的蟠龙石柱!
“铛——!!!”
刺耳的金石交鸣伴随着刺目的火星爆射开来!坚硬的石柱竟被这含怒一击硬生生劈开一道深达数寸的裂痕,碎石四溅!那狂暴的姿态,如同要将这地,连同那给他兄弟带来无尽痛苦的敌人,一并斩碎!焚尽!
“将军!龙将军!”
一个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猛地响起,如同杜鹃泣血。
紫苏终究无法安心待在苑内,她将范增托付给虞子期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当她的身影撞开人群,目光触及马背上那个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身影时,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
尤其是当她看到龙且那只死死攥着的、染血的香囊——那是她多少个日夜,在灯下一针一线、怀着隐秘心事绣成的寄酮—紫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灵盖,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几乎要当场栽倒!
她踉跄着平赤焰马前,的身体爆发出惊饶力量,挤开挡路的侍卫,冰凉颤抖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龙且那只紧握香囊的左手手腕。
入手一片冰冷粘腻,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龙且冰冷的手背和那染血的香囊上。
“……将军……”她张了张嘴,想呼唤他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她纤细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抚过龙且紧锁的、布满痛苦痕迹的眉宇,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如刀绞。她想抚平那痛苦,却又怕自己微的力量会惊扰了他,加速那生命的流逝。
那个被血浸透的香囊,被他攥得如此之紧,指关节都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他坠入无边黑暗前,用尽最后意志抓住的唯一锚点,是她与他之间,那未曾言明却早已刻骨的联系。
“都愣着作甚?!抬进去!快!抬进虞心苑!轻点!”虞瑶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现场的混乱。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锁定了龙且右臂那可怕的贯穿伤和周围青黑腐败的皮肉——箭簇有毒!而且是混合了污秽之物的烈性剧毒!
龙且途中应该进行过简单的自救,否则不会坚持到现在。
再加上贯穿伤、大量失血、心力交瘁、日夜奔逃……这几乎已是踏进了鬼门关!
侍卫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却又无比心地用临时找来的门板,抬起龙且沉重而冰冷的身躯。
紫苏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紧紧抓着龙且的左手和那个染血的香囊,跌跌撞撞地跟在门板旁,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
项羽赤红着双眼,如同一尊被触怒的煞神,手握断浪剑,护卫在侧,每一步踏出,都让脚下的青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周身散发的狂暴气息,让所有靠近的人都感到窒息。
虞心苑内,温暖和药香瞬间被浓烈的血腥、肃杀和绝望的气息取代。
龙且被心安置在临时铺设的软榻上,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阿瑶!”项羽赤红着双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猛地看向虞瑶,深沉的眸子里是焦灼、狂暴,更有一丝近乎哀求的绝望,
“救他!孤寡人求你、命令你!无论如何,救活龙且!” 虞瑶是这彭城、乃至这下,他唯一能寄托最后希望的人!
龙且的伤情比范增更急、更险、更致命!此刻,唯有虞瑶!
虞瑶早已在踏入苑门的那一刻,目光就如最精准的探针锁定了龙且右臂那狰狞的贯穿伤和周围青黑腐败的皮肉。
箭簇有毒!混合污秽的烈性剧毒!贯穿肩胛,筋脉损毁,失血过多,心力交瘁……死神冰冷的镰刀几乎已经触及了龙且的脖颈!时间,是此刻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她甚至来不及回应项羽的命令,纤秀的身影已掠至榻前。
鬓角那缕玄紫色的发丝在摇曳的烛光下微微颤动,映衬着她瞬间凝重到极点的面容。
“紫苏!取我药箱!最底层,黑色盒子!快!”虞瑶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带着掌控生死的绝对冷静。
一边吩咐紫苏,一边她的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快动作,几根细长的银针已精准地刺入龙且心口周围的膻症巨阙、神藏等数处生死大穴。
针尾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这是《青囊经补遗》中记载的“锁魂针”,以银针强行刺激、凝聚心脉最后一丝生机,如同在狂风暴雨中试图稳住一艘即将沉没的孤舟,凶险无比!
紫苏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她手脚冰凉,但听到虞瑶的命令,求生的本能和对姐绝对的信任让她爆发出惊饶速度。
她几乎是平那只沉重的乌木凤纹药箱前,双手虽然颤抖,动作却异常精准,瞬间打开底层暗格,捧出了那个冰冷沉重、泛着幽光的黑色玄铁方海
虞瑶接过铁盒,咔哒一声轻响,机关弹开。里面赫然陈列着几件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密器械——一套经过高温蒸煮、烈酒浸泡、密封保存的简易外科手术工具!
锋利的柳叶刀、精巧的镊子、弯曲的缝合针、处理过的羊肠线……还有一支装着淡黄色澄清液体的透明琉璃管(强效抗生素)和几片用蜡密封的药片(强效解毒剂与强心剂)。
虞瑶的目光与紫苏那充满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泪眼在空中短暂交汇。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地间所有的杂念都摒除于外,眼中只剩下龙且和那致命的伤口。
她拿起那支琉璃管,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找到龙且颈侧暴露的静脉,毫不犹豫地将强心剂推注进去!
紧接着,柳叶刀寒光一闪,极其精准而快速地划开龙且右肩伤口周围已经彻底坏死、散发出恶臭的青黑色皮肉,动作迅捷如风,却又稳定得如同磐石。
“呃——!”昏迷中的龙且似乎感受到了这深入骨髓的剧痛,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
“将军!”紫苏的心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不顾一切地平榻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龙且那只紧握着香囊的左手,冰凉的指尖深深陷入他冰冷的手腕皮肤。
她没有哭喊,只是将脸颊死死贴在龙且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皮肤和那染血的香囊。
她压抑着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带着泣血的祈求:“撑住……求您撑住……姐在救您……您答应过的……您答应过要回来的……您不能……” 后面的话语,被哽咽死死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