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下的血战硝烟尚未散尽,泥泞的土地浸透了楚汉两军将士的鲜血,在如血的残阳下呈现出一种凄厉的暗褐色。
龙且单骑浴血遁逃的背影,如同西楚霸业在河东崩塌的第一个裂痕,触目惊心。
然而,对于韩信而言,歼灭龙且所部,仅仅是拔除了侧翼最锋利的毒牙。
他深邃的目光,早已越过这片修罗场,投向了更广阔的河东版图,投向了魏豹盘踞的巢穴——平阳,以及那扼守黄河险、阻挡汉军主力渡河的最大绊脚石——蒲坂防线。
帅帐之内,牛油灯将韩信冷峻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巨大的河东舆图铺展在案几上,安邑、鸣条岗、平阳、蒲坂、曲阳……一个个地名被朱砂圈点,如同棋局上的黑白子。
曹参、灌婴、张耳等将领肃立两侧,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对下一步棋局的期待。
“龙且虽败,然河东未定。”韩信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蒲坂”二字上,“魏豹龟缩平阳,其主力精锐,尽在蒲坂!依托黄河险,凭坚城固守,与临晋关隔河对峙,虽与灌婴将军股精锐渡河,然我大军主力仍困于对岸,西进关中之路被其锁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让帐中诸将心头一凛。
蒲坂,这座黄河东岸的雄关,如同魏国脊柱上最坚硬的骨节,一日不破,汉军便一日受制于此。
韩信的手指沿着舆图上的河流与道路,缓缓向西、再向北移动,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安邑西南方、位于汾水与黄河交汇处的一个关键节点——“曲阳”。
“欲破蒲坂,必先断其脊梁!”韩信眼中精光爆射,手指猛地敲在曲阳的位置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灯焰摇曳,
“曲阳!簇乃汾水、黄河交汇之咽喉,更是连接平阳与蒲坂的必经之路,魏军粮秣转运、兵力调动的命脉所在!拿下曲阳,就如同在魏豹的腰眼上,狠狠插进一把断脊之刃!平阳与蒲坂,将被彻底割裂,首尾不能相顾!”
他的目光转向曹参,这位在安邑血战中浴血奋战的沉稳将领,此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如渊。
“曹将军!”韩信的声音斩钉截铁,“兵贵神速!龙且新败,魏豹胆寒,蒲坂魏军尚不知我安邑虚实。此乃赐良机!本将军予你精兵两万,一人双马,携带十日干粮,即刻南下!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以雷霆之势,夺占曲阳!切断蒲坂魏军主力与其老巢平阳的一切联系!将此獠,拦腰斩断!”
“末将领命!”曹参没有丝毫犹豫,抱拳沉声应诺。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临危受命的压力瞬间压上肩头,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主帅绝对信任所点燃的炽热战意。
他深知此战的关键——曲阳若下,蒲坂魏军将成为无根浮萍,平阳则门户洞开!这是撬动整个河东战局的支点!
战机稍纵即逝。曹参点齐兵马,多为步卒精锐,辅以灌婴所部调拨的三千精锐骑兵。
大军在安邑城尚未散尽的硝烟中,顶着初春刺骨的寒风,星夜兼程,直扑西南方向的曲阳。
然而,公似乎有意考验这支肩负重任的奇兵。出发后不久,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冰冷的雨水如同河倒灌,瞬间将本就泥泞不堪的道路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沼泽。
车轮深陷,马蹄打滑,士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泥浆中艰难跋涉,冰冷的雨水顺着甲胄缝隙灌入,带走体温,带来刺骨的寒意。
沉重的铠甲和兵器成了额外的负担,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
“将军!雨太大了!道路难行,是否暂缓行军,待雨势稍歇?”副将看着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队伍,忧心忡忡地向策马立于高坡、浑身湿透却如标枪般挺立的曹参请示。
曹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望向曲阳的方向,眼神坚定如铁:“不行!兵贵神速!韩信大将军将此重任托付于我,看重的就是这‘快’字!魏豹惊魂未定,蒲坂魏军主力尚在观望,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加固曲阳或回援平阳,我军再想破城,难如登!传令下去:抛弃一切非必要辎重!人推马拉,给我趟也要趟出一条路来!亮之前,必须抵达曲阳城下!”
军令如山。汉军士卒爆发出惊饶韧性,在泥泞中互相搀扶,喊着号子,推着陷入泥潭的车辆,艰难却顽强地向前挪动。雨水、汗水、泥浆混在一起,每个人如同泥塑的雕像,唯有眼中燃烧的斗志未曾熄灭。
曹参身先士卒,跳下战马,与亲兵一起奋力推着一辆陷入深坑的粮车。
冰冷的泥水灌入他的战靴,手臂上在安邑城下尚未痊愈的伤口被泥水浸泡,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主帅的信任,全局的重担,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必须向前!
当第一缕惨淡的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映照出曲阳城那高大、湿漉漉的轮廓时,曹参率领的汉军终于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泥泞军团,出现在了城北的山坡上。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沉。
曲阳城,不愧为扼守水陆要冲的坚城!城墙高耸,以巨大的青石垒砌,坚固异常。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垛口后,魏军守卒的兵刃在雨水中闪烁着寒光。
护城河虽不算极宽,但此刻已被暴涨的雨水灌满,浑浊的水流汹涌湍急,形成一道然的屏障。更令人心惊的是,城头上飘扬的旗帜并非魏豹的王旗,而是一面狰狞的“司马”大旗!
“司马恒?!”曹参瞳孔微缩。此人乃魏国名将,以善守着称,性情刚烈,手段狠辣,绝非王襄之流可比!
韩信的情报显示曲阳守将应是魏豹一庸碌宗亲,显然,在龙且败退、安邑失守的消息传来后,惊惶的魏豹迅速调整了部署,将最擅长守城的悍将司马恒紧急调来,加固这命脉之地。
情报的滞后,恶劣的气,再加上突然出现的劲氮—曹参面临的困难,陡然倍增。
“好个魏豹,反应倒快!”曹参心中暗凛,但脸上不动声色。
他迅速观察地形:城北地势略高,但正对城门,防御必然森严;东西两侧有河流环绕,水流湍急,难以涉渡;城南相对平缓,但距离主攻方向较远,且有瓮城拱卫。
“将军,如何打?”副将看着疲惫不堪、浑身泥泞的士卒,又望望那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坚城,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忧虑。
大雨仍在倾盆而下,冲刷着士兵们脸上的泥污,也冲刷着他们本就不多的体力。
曹参深吸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韩信的信任、全局的胜负、身后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他一身。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墙,寻找着哪怕一丝微弱的破绽。
“强攻!唯有强攻!趁我军新到,士气未堕,守军亦未完全适应!目标——北门!”他斩钉截铁地下令,
“灌婴将军所部骑兵,迂回城南佯动,吸引守军注意!步卒主力,随我强攻北门!打造简易云梯、填壕车!一个时辰内,发起进攻!告诉弟兄们,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注:此为激励士气之语,体现战争的残酷性,非指实际屠城)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汉军最后的气力。
疲惫到极点的士卒们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在军官的催促下,疯狂地砍伐着附近尚存的林木,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在泥水中打造着简陋的攻城器械。
雨水冲刷着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泥浆裹满了他们的身体,但求生的本能和破城的渴望支撑着他们。
一个时辰后,凄厉的号角声压过了雨声,撕破了曲阳城外的死寂!
“杀——!”曹参身披重甲,手持环首刀,亲自立于阵前,发出了震的怒吼!
他身后的汉军步卒,如同决堤的泥石洪流,推着刚刚打造好的、粗糙却沉重的填壕车和数十架简易云梯,在灌婴骑兵于城南制造的巨大喧嚣掩护下,悍不畏死地扑向曲阳北门!
“放箭!滚木擂石!给我砸!砸死这些汉狗!”城头上,司马恒须发戟张,声如洪钟。
他身披重甲,亲自在城楼督战。魏军显然早有准备,弓弩手居高临下,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
滚木、擂石、燃烧的火油罐,更是如同死亡的冰雹,狠狠砸向城下蚁附而上的汉军!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闷响不绝于耳!沉重的滚木擂石砸下,瞬间将填壕车砸得粉碎,推车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碾成肉泥!
燃烧的火油泼洒下来,点燃了云梯和士兵的衣甲,凄厉的惨嚎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瘆人。
护城河的边缘,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泥泞的土地被鲜血染得更深,倒伏的尸体迅速堆积起来。
曹参双目赤红,看着一个个朝夕相处的袍泽倒在冰冷的泥水中,心如刀绞。但他不能退!他是主将,是这支军队的脊梁!
他怒吼着,挥舞着战刀,格开几支射向他的流矢,亲自督战:“不要停!填壕!架梯!先登者,赏千金,官升三级!后退者,斩!”
重赏与严令之下,汉军士卒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前仆后继,踏着同袍的尸体和鲜血,用身体、用沙袋、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疯狂地填塞着护城河!
一架架云梯被无数双手抬起,在箭雨和滚石的缝隙中,艰难地、摇摇晃晃地靠上了湿滑冰冷的城墙!
“上!跟我上!”曹参的亲兵队长,一个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口中衔刀,一手持盾护住头顶,一手抓住云梯,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
他的勇猛激励了周围的士兵,数十名悍卒紧随其后,顶着盾牌,在城头魏军疯狂的戳刺和砸击下,奋力向上!
“滚下去!”城垛口,一名魏军悍卒探出半个身子,举起一块脸盆大的石头,狞笑着狠狠砸向亲兵队长的头顶!
“队长心!”下方士兵惊呼。
亲兵队长瞳孔骤缩,猛地侧身,巨石擦着他的肩甲砸下,带起一溜火星和碎甲,沉重的力量让他手臂一麻,险些坠落!
但他死死抓住梯子,怒吼一声,脚下猛地发力,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又窜上一截!手中战刀顺势向上撩去!
噗嗤!刀锋精准地切开了那魏军悍卒的腹!惨叫声中,那悍卒捂着喷涌而出的肠子栽下城头!
“上来了!”亲兵队长抓住垛口,奋力一跃!终于踏上了曲阳的城头!他如同杀神般挥舞着战刀,瞬间砍翻两名扑上来的魏卒,为后续的袍泽争取了宝贵的立足点!
“好!”城下的曹参看得真切,精神大振!突破口被打开了!他正要命令后续部队全力压上,扩大突破口。
然而,就在此时!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