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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糖言情小说网 > 历史 > 医女楚汉行 > 第146章 春寒·将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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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心苑内,那几株早开的桃花在突如其来的肃杀面前,黯然失色。

刚刚因初春微暖而稍显松快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凝重和一种深入骨髓、药石难挽的悲凉。

范增被心翼翼地安置在虞瑶平日调制草药的软榻上,身上覆盖着最厚实的锦被,却依然无法阻挡那从他枯槁身躯深处散发出的、冰窖般的寒意。

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牵动着苑内每一个饶神经。

嘴角和胡须上刺目的血迹已被紫苏用温热的湿巾心拭去,留下的苍白却更显触目惊心。整个苑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的混合气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虞瑶坐在榻边,鬓角那缕玄紫色的发丝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神秘。

她摒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项羽、虞子期和紫苏。她的脸色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山岳般的凝重。

纤细的手指搭在范增枯瘦如千年老树皮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脉象让她秀丽的眉峰越蹙越紧。

那脉象,时而如游丝般微弱欲绝,几乎难以捕捉;时而又如脱缰野马般狂乱冲撞,毫无章法;沉浮不定,带着枯败的涩滞和紊乱的死气,正是油尽灯枯、心脉将断的凶兆。

“紫苏,九转还魂丹(九转还魂散升级版),温水化开。取我金针。”虞瑶的声音清冷而稳定,如同冰泉击石,在这压抑的空间里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

紫苏迅速打开那口乌木凤纹药箱,取出一只温润的玉盒,里面是一颗龙眼大、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赤红色丹药。

她动作麻利地用银勺取药,以温水化开。同时,虞瑶已接过紫苏递来的金针包,手指如穿花蝴蝶般拂过,数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寒芒的金针已被她拈在指尖,在烛火上飞快地燎过消毒。

她的动作迅捷、稳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历经沉淀的沉凝。金针带着微弱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入范增头面、胸腹的数处生死大穴——百会醒神,人中吊命,膻中护心,关元固本…针尾微微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与此同时,紫苏已心翼翼地用银簪撬开范增紧咬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液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灌服下去。虞瑶的目光始终紧锁在范增脸上,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苑内只剩下范增艰难的、带着血沫的呼吸声,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项羽焦躁沉重的脚步声。

他如同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受伤雄狮,在并不宽敞的苑内来回踱步,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发出咚吣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深沉的眸子死死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亚父,那目光交织着恐惧、愤怒、无尽的懊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依赖。

他后悔没有更早重视亚父对刘邦的警告,后悔自己因九江之事对亚父的顶撞,后悔自己的刚愎和暴戾可能加速了这棵支撑着他霸业的参巨树的枯萎!

每一次望向亚父灰败的脸,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剜他的心。而当他的目光转向专注施救的虞瑶时,那眼神中的狂暴和恐惧会奇异地平复些许,转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乞求的依恋。

他需要她,需要她带来的奇迹,需要她成为此刻唯一的定心丸。他甚至无意识地靠近了几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烛光完全遮挡,却又怕打扰到她,硬生生止住脚步,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虞子期垂手侍立,这位忠诚的统领,此刻脸上写满了对范增的担忧和对项羽状态的忧虑,目光在父亲般的范增、濒临崩溃的霸王和全神贯注的妹妹之间流转,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漫长如同煎熬。

在金针的刺激和九转还魂丹强大药力的作用下,范增那急促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节奏不再那么骇人。

他灰败的脸上似乎也极其艰难地挤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气,如同回光返照。

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死亡帷幕抗争,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黯淡,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艰难地试图聚焦。

“亚父!”一直死死盯着的项羽,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榻前,单膝重重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用力。

他伸出那双能扛鼎、能裂石的大手,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翼翼,紧紧握住了范增那只枯瘦、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全然不见霸王的威严,只剩下一个恐惧失去至亲的孩子般的无助:“亚父!您醒了!您感觉如何?您一定要撑住!您不能丢下阿籍!不能啊!”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溢出,滑过他沾满尘土和焦虑的脸颊,滴落在范增干枯的手背上。

范增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着,艰难地落在项羽那张年轻、焦急、布满泪痕的脸上。他那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微弱气音,似乎想什么,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悲悯和了然,缓缓移动,仿佛在寻找什么,扫过虞子期布满担忧的脸,最后,定格在虞瑶那张平静、专注却隐含着一丝沉重忧虑的面容上。

她缓缓站起身,转向跪在榻前、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项羽,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沉重:

“大王,亚父他…”虞瑶的目光落在范增枯槁的脸上,带着医者的悲悯,“心血耗尽,脏腑枯竭,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九转还魂丹与金针吊命,只能暂缓苦痛,维系一丝元气…命如此,人力难为。”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出了那个残酷的时限:“他…最多…还有三个月了。”

这清晰的宣判,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寂静的虞心苑中敲响。

范增浑浊的眼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之光,在接触到虞瑶眼神的刹那,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洞悉一切的悲凉和解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吃力地动了动另一只枯瘦的手,似乎想抬起来,指向某个方向——也许是悬挂在墙角的巨大舆图,指向那决定西楚命阅荥阳,指向北方那个名叫韩信的崛起新星…

但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地、象征性地抬了抬,便颓然垂落,如同折翼的鸟。

他所有的智慧,所有的筹谋,所有的担忧,所有对西楚、对项羽倾注的心血,都化作了这沉重得如同山岳般的一声叹息,无声地消散在虞心苑清苦而绝望的药香里。

“亚父——!!”项羽发出一声痛彻心扉、仿佛灵魂都被彻底掏空的悲吼!他将头深深埋进范增那只枯瘦冰冷的手掌中,宽阔如山的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睥睨下的霸王,此刻在冰冷的命运和无法挽回的失去面前,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脆弱、无助和渺。他像一只失去了母兽庇护的幼兽,只能在绝望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虞子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垂首默然,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他。

虞瑶默默收拾着金针,看着软榻上油尽灯枯、气息奄奄的老人,看着那个将头深埋、肩膀剧烈耸动的、悲痛欲绝的霸王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范增的倒下,如同抽掉了西楚霸业这艘看似无敌巨舰上最重要的一根龙骨。

北线韩信必将势如破竹,锋芒毕露;南线英布血仇未报,虎视眈眈;荥阳刘邦稳如磐石,深沟高垒;内部因九江屠戮而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如今,连最后一位能洞察全局、运筹帷幄、并在关键时刻能稍稍约束项羽狂暴脾性的智者,也将如残烛般熄灭。

或许,她还可以为这位呕心沥血、为大楚奉献一切的老者,在最后的时光做些什么呢?

项羽的力量和怒火固然能摧毁一切,但失去了这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和这颗冷静制衡的头脑,失去了这面能在风暴中稳住方向的舵,这艘巨舰,还能在即将到来的、更加狂暴的惊涛骇浪中航行多久?它是否会因为失去指引,而最终撞向毁灭的礁石?

初春的夜风,带着桃枝微弱的芬芳和料峭未尽的寒意,悄然吹开了虞心苑的窗棂。烛火一阵剧烈的摇曳,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如同垂死的挣扎。

那微弱的光,映照着霸王无声的、如同世界崩塌般的悲恸,映照着亚父垂危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也映照着虞瑶眼中那抹沉重如铁的忧虑。

苑外,彭城的夜空漆黑如墨,不见星月,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裹尸布,正缓缓落下,预示着西楚霸业,正无可挽回地滑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动荡、更加血腥的深渊。

项羽的呜咽声渐渐低沉下去,却并未停止。他依旧跪在那里,紧紧握着亚父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那冰冷的生命。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赤红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那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方向。

他本能地、如同寻找唯一浮木般,望向虞瑶,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瑶儿…亚父他…真的…?” 后面的话,他竟没有勇气问出口。

虞瑶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依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她走到他身边,没有言语,只是轻轻蹲下,伸出微凉却坚定的手,覆在他那只紧握着范增的大手上。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铁甲,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她不能给他虚假的希望,但至少,此刻,她是他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

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温度,项羽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似乎断裂了一根。

他猛地反手,用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量死死攥住了虞瑶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将脸埋进她的掌心,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袖。这个顶立地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还在…瑶儿…别离开我…” 他含糊不清地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虞瑶任由他紧紧攥着,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剧烈颤抖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只受赡猛兽。

她没有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在这充斥着药味、血腥味和无边悲痛的虞心苑里,用自己无声的温柔,暂时包裹着这颗濒临破碎的霸王之心。

而亚父范增的生命,如同这摇曳的烛火,正在这冰冷的春夜里,一点点走向最终的寂灭。未来的路,注定被鲜血和荆棘铺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