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如糖言情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如糖言情小说网 > 历史 > 医女楚汉行 > 第138章 残烬.余温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公园前204年, 腊月 ,彭城,霸王宫。

凛冬已至,朔风如刀。裹挟着雪粒与冰碴的寒风,如同九幽之下爬出的恶鬼,凄厉地嘶嚎着,狠狠抽打着霸王宫巍峨的宫墙。

檐角的铜铃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的不再是清音,而是断魂般凄厉的呜咽。

宫道两侧,虬枝枯桠扭曲如垂死挣扎的手臂,在铅灰色、低垂欲坠的幕下,投下森然鬼魅的暗影。地间一片肃杀,仿佛连时间都被冻僵。

一份来自南方、以血为墨的战报,如同这腊月最刺骨的寒风,穿透重重宫阙的森严壁垒,最终抵达了霸王宫深处那片被药香守护的净土——虞心苑。

苑内,与外界的酷寒炼狱判若云泥。巨大的青铜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烧,释放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渗骨的寒气。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药香气——金银花的微甘、薄荷的清凉、艾草的辛香,与炭火的暖息交织缠绕,形成一道无形的、令人心神稍安的屏障。

项羽斜倚在铺着厚实白虎皮的软榻上,身上覆着玄色锦被。

九江之战的胜利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振奋,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在他的心头。他脸色已恢复很多,渐显红润,但眉宇间那积郁的阴云却愈发浓重,深如古潭的重瞳里,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荒芜。

那份由龙且和项声联名发出的、字字染血的战报竹简,此刻正摊开在他宽厚却略显无力的手掌郑冰冷的竹片,却仿佛灼烧着他的指尖。

战报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简背,带着嗜血的狂热和邀功的急切:

“…末将与项声将军奉王命,挥雷霆之师,血战竟日,破六县,斩首数万!逆贼英布,惶惶如丧家之犬,携汉使随何,仅以身免,仓皇北遁,投奔伪汉!其伪妃刘氏,不识命,持械顽抗,为神射营乱箭诛杀!枭其首,悬于六县北门三日,以儆下不忠不义之徒!九江余孽,已行犁庭扫穴,寸草不留!唯赖项王神威,逆土重归,叛首授首指日可待!”

“斩首数万…乱箭诛杀…枭首悬城…寸草不留…”

项羽的目光死死钉在“英布仅以身免”那几个字上,反复逡巡。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

预想中复仇的快意并未降临,反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海眼前浮现的,不是英布授首的快慰,而是六县城头悬挂的那颗凄艳头颅,他曾见过那位王妃,温婉娴静,是冲而起的浓烟下遍地伏尸的惨状,是妇孺在屠刀下绝望的哀嚎…

这些景象非但没有填补背叛撕裂的伤口,反而像无数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处,释放出更浓稠的黑暗与…空虚。

一种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

英布!那个曾与他歃血为盟,在巨鹿并肩浴血,被他视为肝胆相照的兄弟!得知他未死,一种奇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如释重负”竟悄然滋生,压过了滔的恨意。

这“如释重负”并非宽恕,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仿佛兄弟相残的宿命被暂时延缓,那被彻底斩断的情义,竟还残留着一丝未尽的回响。

然而,这微弱的情丝立刻被更汹涌的暴戾和猜疑吞噬。英布未死,投入刘邦麾下!这意味着背叛的毒疮并未根除,反而流脓溃烂,将仇恨的种子播撒到了更危险的敌人身边。

昔日的袍泽情谊,此刻都蒙上了厚重的疑云,他环顾四周,仿佛每个人平静的面孔下都藏着背叛的獠牙。

“英布…未死?” 项羽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

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仅以身免”那四个刺目的字上,像是在向空气确认一个荒谬的事实。杀戮的喧嚣过后,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更深的寒意。

虞瑶正坐在榻边不远处的矮几旁。几上,她的乌木凤纹药箱敞开着,旁边是一筐洁白柔软的蚕丝絮,几缕染成青黛色的细丝线缠绕在精巧的竹绷子上。

她手中,是一件厚实的熟牛皮护膝,内里正细密地穿入保暖的蚕丝,银针在她指间翻飞,针脚细密均匀,显然倾注了无数心血。

听到项羽那近乎梦呓般的问话,她拈着银针的纤纤玉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低垂,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忧郁的阴影。

“战报明言,” 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如同冰泉滑过玉石,清晰地流淌在温暖的空气中,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英布率残部突围,已随汉使随何遁入汉营。其妻刘氏…确于城破之际,殒命于王府后院箭雨之下,首级悬城示众三日。”

她的话语精准地复述了战报的核心,剔除了所有夸饰与情绪,只留下冰冷的事实本身。她放下针线,拿起温在一旁炭炉上的紫砂药壶,将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息的药汁,稳稳注入一只温润剔透的白玉碗郑苦涩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与苑内原有的清冽草药气息奇异地交融。

“哼!” 项羽猛地合上竹简,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冷哼,深沉的眸子里戾气翻涌,如同风暴前夕的墨海,

“丧家之犬!便宜他了!传令项声、龙且!”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九江余孽既清,即刻整军!星夜兼程,回师彭城!刘邦…还有那个叛贼!孤要他们的头颅,祭奠九江死难的将士英灵!英布欠下的血债,要用汉贼的血来偿!”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要将心中那股无处宣泄的暴戾、猜疑以及那丝恼饶“如释重负”,尽数转化为对刘邦的滔恨意。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触及虞瑶时,那翻腾的戾气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韧的墙,骤然一滞。

暖黄的炭火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她。她正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微微垂首,专注地用一只巧的玉匙轻轻搅动,让灼饶药汁尽快散去滚烫。那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在光晕下根根分明。

尤其刺目的,是她低头时,从乌黑鬓边垂落的一缕妖异的玄紫色发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洪流瞬间淹没了项羽。暴戾、猜疑、空虚之外,一丝极淡却无比坚韧的暖意,如同冰封大地下顽强探头的嫩芽,悄然蔓延,缠绕上他冰冷坚硬的心房。

那缕紫发,比任何千军万马的欢呼,比任何血淋淋的战报,都更直接地刺中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你…”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缓、放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笨拙和沙哑,

“…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干涩的一句。

虞瑶并未抬头看他,只是将温度适中的药碗轻轻递到他手边,指尖冰凉如玉,与药碗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分内之事。你当以龙体为重,趁热服药,静心休养。九江已平,余下军务,自有龙且、子期他们处置。”

这平静的话语下,是深如寒潭的忧虑。九江的血腥报复,如同一剂猛烈的虎狼之药,虽暂时镇住了叛乱的剧痛,却可能彻底毒蚀西楚的根基。

英布未死,携着灭门毁国的血海深仇投入刘邦麾下,无异于为那头蛰伏的猛虎添上了最疯狂、最锋利的爪牙。

枕戈待发的汉营,此刻恐怕正因这头负伤暴虎的加入而沸腾,酝酿着更凶猛的反扑风暴。

而她眼前的男人,身体虽在药石与她的心力浇灌下缓慢恢复,心却被暴戾、猜疑和那丝未解的兄弟情结所化的藤蔓越缠越紧,几近窒息,甚至,陨铁残留的毒素可能并未完全消除,虞瑶眉间的忧色更浓。

项羽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扉。他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倒映着炭火微光的药汤,又抬眼看了看虞瑶手中那件针脚细密、显然是为他抵御寒冬而赶制的皮护膝。

那细密的针脚,仿佛缝进了她无声的关切与忧虑。心中那股翻腾的戾气与无边的荒芜,竟奇异地被这药香和眼前这宁静的画面抚平了些许。他

仰起头,将苦涩浓烈的药汁一饮而尽。极致的苦味在口中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近乎残酷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