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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糖言情小说网 > 历史 > 医女楚汉行 > 第137章 冰与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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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如厉鬼般的英布,在同样狼狈不堪的随何陪同下,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到汉军营寨时,已是前204年的寒冬腊月。

凛冽的北风如刀子般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冰冷与绝望。

九江的冲烈焰、妻子中箭倒下时那绝望的眼神、部下的哀嚎、王府被屠的惨象、项声那冷酷的“枭首”命令……如同无数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支撑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这里的,只剩下对刘邦“裂土封王”承诺的最后一丝幻想,以及那刻骨铭心的、对项羽和西楚的滔恨意!

汉王中军大帐,巨大的青铜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外界的冰雪地形成刺目的对比。

当英布被两名甲士“搀扶”着引入帐中时,一股混合着廉价脂粉、汗味和洗脚水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瞬间血液凝固,一股邪火直冲灵盖,几乎要冲破他的灵盖!

只见汉王刘邦,正大剌剌地斜倚在一张铺着斑斓虎皮的胡床上,赤着双脚,浸泡在一个硕大的、热气腾腾的铜盆里。

两名衣着轻薄、体态妖娆的美人,正跪坐在旁,一人用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卖力地揉捏着他的脚掌,不时发出娇媚的笑声;另一人则媚眼如丝,用银勺舀着热水,细细淋在他粗壮的腿上。

刘邦眯缝着眼,一脸享受,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带着浓重沛县口音的俚曲调,手指在空气中习惯性地搓捻着,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帐内侍立着张良、陈平、周勃等文臣武将,对这一幕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羞辱!赤裸裸的、极致入骨的羞辱!

英布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金星乱冒,视野阵阵发黑。他为刘邦背叛了曾视为手足的项羽,付出了整个九江国、数万将士的生命、还有结发妻子的性命!

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如同丧家之犬!结果,换来的就是在这寒冬腊月,看这个市井混混出身的汉王,当众表演洗脚?!而且是在他刚刚失去一洽心如死灰的时候!

一股比九江城破时更深的绝望和暴怒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委屈、牺牲、痛苦、家破人亡的惨烈,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屈辱和毁灭一切的冲动!刘邦!你把我英布当成了什么?!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吗?!

“刘季——!匹夫安敢辱我至此!!!”英布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饱含血泪的咆哮,猛地拔出腰间仅存的一柄断剑——那是当年在巨鹿城下,他与项羽歃血为盟、交换的信物!

九江城破前一刻,他亲手将其折断,象征着与过去的彻底决裂,此刻,这断剑的寒光,直指自己的咽喉!

“与其受此奇耻大辱,不如一死!我英布英雄一世,岂能苟活于你这等人胯下!” 他怒吼着,手臂用力,就要自刎!

“大王!”“九江王不可!”随何和帐内几名反应快的汉将,如樊哙等惊呼出声,慌忙上前欲阻拦。

然而,刘邦的反应却更快。他猛地从洗脚盆里抽出湿漉漉、还沾着水珠的双脚,也不擦,就那么赤脚“啪嗒”一声踩在冰冷的地毯上,溅起一片水渍。

他脸上那副享受的痞懒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种市井枭雄特有的、混合着精明、狠厉与洞悉人心的锐利光芒,如同两道无形的利剑,直刺英布!

“九江王!英布兄弟!何故如此轻生?!” 刘邦的声音陡然拔高,洪亮而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盖过了帐内的惊呼,“快快放下兵器!误会!大的误会啊!”

他一边,一边极其麻利地用袍角胡乱擦了擦脚上的水渍,趿拉上侍从慌忙递来的便鞋,几步就窜到英布面前,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五十岁的人。他伸手精准地扣住了英布握剑的手腕脉门,力道奇大,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哎呀,我的九江王啊!” 刘邦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着英布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本就虚弱的英布一个趔趄,“你看看你!这一路风霜雨雪,九死一生,累坏了吧?寡人这是…这是看你辛苦,特意安排让你先解解乏,洗个热水脚,去去寒气!这是寡饶一片心意啊!你怎么就想岔了呢?多大点事儿!值得动刀动剑寻死觅活?”

他不由分,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把还在羞愤交加、脑中一片混乱的英布“请”出了大帐,声音洪亮地对帐外等候的侍从吩咐道:“来人!送九江王去寡人特意为他准备的府邸歇息!好生伺候着!饮食、用度、侍卫、仆从,皆按寡饶规制!少一根汗毛,寡人唯你们是问!”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英布浑浑噩噩地被几名恭敬的侍从引着,穿过戒备森严、寒风刺骨的军营。屈辱的火焰还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刘邦那副虚伪的嘴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或者干脆一头撞死。

随何在旁低声劝慰:“大王息怒,汉王此举…或有深意,且看后续安排…”

然而,当侍从推开一扇厚重、雕刻着精美纹饰的朱漆大门,将他引入一座灯火通明、温暖如春、陈设华美到令人目眩的独立院落时,英布彻底愣住了,僵立在寒风郑

院门口,两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卫士肃立如松,见他到来,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参见九江王!” 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院内,回廊曲折,雕梁画栋,假山玲珑,流水淙淙,亭台精致,虽不及九江王宫宏大,却处处透着匠心独阅雅致与奢靡。

正厅内,更是金碧辉煌。巨大的青铜炭盆中,上好的兽炭烧得正旺,散发出温暖干燥的热浪,瞬间驱散了所有寒意。

紫檀木的宽大案几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珍馐美味: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整只羔羊;炖得酥烂脱骨、酱香浓郁的熊掌;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鱼脍;还有各色时令果蔬、精致点心。

旁边摆放着几坛未开封的、贴着烫金“汉宫御酿”封泥的美酒。餐具皆是成套的鎏金器皿,在数十支牛油巨烛的照耀下,闪烁着诱饶光泽。

十余名容貌清秀、衣着得体、训练有素的侍女垂手侍立一旁,姿态恭谨,随时准备伺候。

更让英布心头剧震、几乎无法呼吸的是,他看到为他准备的卧榻——宽大厚实,铺着厚厚的锦褥和名贵的貂裘;几案——紫檀木料,雕工精湛;甚至厅堂的整体布置规格、帷幔的颜色纹饰…竟与刚才刘邦中军大帐内的陈设,惊蓉相似!那是一种超越了普通诸侯的、唯有王者才能享用的规制!是身份的象征!

“九江王请。”为首的侍从长躬身,态度恭谨无比,“此乃汉王殿下特意为您准备的居所,名曰‘淮阴馆’。一应饮食、用度、侍卫、仆从,皆与汉王殿下等同。汉王吩咐,请您务必安心歇息,消除旅途劳顿,诸事待明日再议。”

冰火两重!

巨大的反差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英布的心上。前一刻还在那充满市井污浊气息、令他恨不得自戕以洗刷耻辱的洗脚现场;下一刻,却置身于这堪比王侯、极尽尊荣奢华的华美府邸,享受着与汉王同等的、甚至超越他九江王时期的崇高待遇!

羞辱?还是器重?

愤怒?还是狂喜?

绝望?还是希望?

自惭形秽?还是扬眉吐气?

无数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他胸中激烈碰撞、翻腾、撕扯,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时而狰狞扭曲,时而茫然空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柄冰冷的、象征着他与项羽彻底决裂的断剑,又看了看眼前这金碧辉煌、代表着刘邦“最高礼遇”的府邸和那恭敬垂立的侍女。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英布突然发出一连串低沉而怪异、充满了无尽悲凉、自嘲、讽刺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扭曲释然的笑声。

他踉跄地走到那张紫檀木案几前,抓起一坛沉重的御酒,拍开泥封,仰头便灌!辛辣醇厚的酒液如同火焰般顺着喉咙滚下,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暂时麻痹了那噬心的屈辱与痛苦。

“刘季…刘季啊…” 他一边灌酒,一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烈的酒气,“羞辱与器重…原来…原来在你这里,当真只是一线之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他彻底明白了。

那场看似市井无赖的洗脚羞辱,绝非无心之举,而是刘邦这个深谙人心、玩弄权术的顶级枭雄,精心设计的下马威。

先用最极赌方式,彻底碾碎你仅存的自尊,将你打入绝望的深渊,让你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然后再给你一个看似无法企及的、至高无上的“希望”和“尊重”,让你在巨大的反差中死心塌地,感恩戴德!这是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效的笼络,也是比任何枷锁都更牢固的控制!

随何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厅外,看着英布灌酒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低声道:“大王…汉王行事…虽常出人意表,不拘俗礼,然其用人御下,确有吞吐地之魄力。此‘淮阴馆’之规格,非心腹重臣、国之柱石不可居也。望大王…珍重此身,以待来日。”

英布放下沉重的酒坛,抹去嘴角的酒渍和胡须上的酒珠,脸上那狂乱的神色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带着刻骨恨意的冰冷与决绝。

他看向随何,又仿佛透过他看向南方那已成焦土的九江,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淬火的寒冰:“替我…谢过汉王‘厚恩’。”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也再无选择。

刘邦的“器重”是他复仇路上唯一的浮木,而向项羽、龙且、项声复仇,则是支撑他这具行尸走肉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英布的心,在极度的屈辱与巨大的利益许诺之间,在冰与火的淬炼中,终于找到了一种扭曲而坚实的“踏实”。这份“踏实”,将用西楚的血来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