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霸王宫。重新修复好的虞心苑。
室内药香氤氲,暖意融融。虞瑶已沉沉睡去,苍白的面容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显得宁静了些许,那缕玄紫发丝安静地垂在枕畔。项羽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重瞳中的风暴已然平息,只剩下深沉的关切和后怕。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动作是战场上从未有过的轻柔。
殿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龙且和丁固肃立在阶下,脸上带着未能竟全功的不甘,以及一丝对虞瑶状况的担忧。
项羽起身,玄色大氅无声拂过地面。他走出内室,高大的身影在殿门处投下威严的阴影。重瞳扫过阶下二将,方才面对虞瑶时的柔情瞬间被冷峻取代,恢复了西楚霸王的凛冽气场。
“大王,末将等…” 龙且率先开口,声音低沉。
项羽抬手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夫人无大碍,静养即可。睢水(泗水支流)之役,战果如何?”
龙且精神一振,压下心中疑惑,沉声汇报:“禀大王!虽未能擒杀刘邦,然此役斩获极丰!汉军主力于谷水、泗水、睢水三遭重创,伏尸蔽野,河水为之不流!据初步清点,斩首、溺雹俘获之汉卒及附逆诸侯联军,当不下十五万众!缴获辎重、军械、旗鼓无算!刘邦仅率数十骑仓皇北遁,其狼狈之状,前所未有!”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和未能亲手斩杀刘邦的遗憾。
丁固补充道:“各路诸侯联军闻风丧胆,残部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彭城之耻,今日一战,已十倍奉还!下当知叛楚者,必遭雷霆之殛!”
项羽微微颔首,重瞳中寒光一闪。这才是他麾下铁骑应有的战果!睢水河畔的尸山血海,正是对背叛者最响亮的回答!他放过刘邦,是迫于无奈,是为了虞瑶的性命不得不咽下的一口气,但这口气,绝不能憋在心里!其他汉军、那些趁火打劫的诸侯联军,必须用他们的血来偿还!
“做得好。” 项羽的声音冰冷,“传令各部,休整一日。明日拂晓,龙且为主将,丁固为副,率精骑两万,继续向北追击刘邦残部!沿途清剿溃散汉军及附逆诸侯!寡人要看到他们的头颅和降书!至于那些墙头草般的诸侯…”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凡有助汉者,无论其部曲大,皆视为叛逆,尽屠之,以儆效尤!务使其胆寒,再不敢北顾!”
“末将领命!” 龙且、丁固轰然应诺,眼中燃起熊熊战意。这才是他们追随的霸王!杀伐果断,恩怨分明!
项羽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重瞳微眯:“亚父…是否派人去了沛县?”
龙且心中一凛,知道瞒不过,低头道:“回大王,正是。亚父言…刘邦虽遁,其根基尚在。擒其父母妻儿,一则可断其念想,乱其心神;二则,彭城陷落时,其联军肆虐,夫人险遭不测…此举亦是以牙还牙,震慑宵,令下知犯我西楚、危及夫人者,虽远必究!亚父已严令,务求生擒,以为质耳。” 他强调了范增此举的战略意义:断根、震慑和情感动机:为虞瑶讨公道,并点明是“生擒”,非屠杀。
项羽沉默了片刻。范增此计,老辣狠绝。于战略,釜底抽薪,打击刘邦软肋;于情理,为彭城之辱和虞瑶受惊讨还公道,也得过去。虽然虞瑶心善,未必赞同,但这属于战争规则内的手段,无可厚非。他项羽可以为了虞瑶的命放过刘邦本人一次,但绝不会对敌饶家眷也讲什么妇人之仁!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了。沛县之事,既已交由亚父,便依亚父之令行事。若有消息,速报寡人。”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额外支持,相当于默许了范增的行动。这在他的逻辑里是理所当然的——放过刘邦是特例,打击其根基是常态。他甚至觉得范增考虑得很周全,符合他的处事风格。
“诺!” 龙且、丁固应道。
“下去准备吧。” 项羽挥挥手。
二将躬身退下。殿内恢复了宁静。项羽转身,目光透过珠帘,看向内室榻上沉睡的虞瑶,冷峻的眉眼才重新染上一丝温度。他走回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语道:“瑶儿…战场上的事,交给我。你只需安心…” 他的柔情只属于她一人。而在这乱世之中,保护她的方式,不仅是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更是要以雷霆手段,扫平一切可能威胁到她的敌人!刘邦的家人?那不过是棋盘上可用的棋子,亦是警告他饶筹码。
作为西楚霸王的战略眼光、铁血手腕和恩怨分明的性格没有丝毫减弱。他不会因为对虞瑶的爱而变成优柔寡断的滥好人,在战略层面依旧冷酷务实,默许甚至认同范增的狠辣手段。这更符合其“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本色。
而几乎在刘邦遇到刘盈和鲁元公主的同一时间,另一条岔路上。
吕雉此刻的处境,远比她的儿女更加凶险。她并非与儿女一同逃亡。在彭城陷落、联军溃败的消息传来时,沛县已风声鹤唳。吕雉展现出了她的果决和远见,她心知带着年幼的孩子目标太大,逃亡速度太慢,极可能被一网打尽。为了保全刘氏血脉,也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她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分头行动!
她将刘盈和鲁元托付给了忠诚可靠、且有一身好武艺的管家和几名心腹家丁,让他们带着孩子从路秘密前往丰邑老家寻找庇护。而她,则带着贴身侍女和一位名叫审食其(读“Yiji”)的心腹门客,选择了另一条更隐蔽、但也更危险的道路,试图前往吕氏宗族势力更强的砀郡方向求援。
审食其,这个与刘邦弟弟刘交交好、被刘邦托付照顾家眷的沛县同乡,此刻展现出了非凡的忠诚和勇气。他身材不算魁梧,但眼神沉稳,紧紧护卫在吕雉身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他们的队不幸撞上了范增派出的、正在沛县周边疯狂搜索的其中一支楚军精锐队!
“是汉王家眷!抓住那个女人!” 楚军队发现了他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猛扑过来!
“夫人快走!” 审食其目眦欲裂,拔出佩剑,带着仅剩的几名护卫,义无反关迎向追兵,试图为吕雉争取一线生机。刀剑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起。
吕雉脸色煞白,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向路边的密林。她回头最后一眼,看到审食其被一名楚军士兵重重砍在背上,鲜血迸溅!但他竟强撑着没有倒下,反而怒吼着抱住了另一名士兵的腿!
“审先生!” 吕雉的心猛地一沉。
“走啊!” 审食其嘶哑的吼声,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瞬间被身后金铁交鸣的厮杀声和楚军士兵凶狠的呼喝淹没。他背上那道被环首刀劈开的狰狞伤口,正汩汩涌出滚烫的鲜血,瞬间浸透了粗麻布衣,又顺着破烂的衣角滴落在枯叶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
吕雉猛地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审食其那张因剧痛和决绝而扭曲的脸。他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了离她最近的一名楚军士兵的腿,任凭另一名士兵的刀柄狠狠砸在他的后脑!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但他抱得更紧了,用身体为吕雉争取了那转瞬即逝的生机!
“审先生!” 吕雉的心如同被利爪狠狠撕裂,痛得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强忍着汹涌的泪水和回头拼命的冲动。她不能辜负他用命换来的机会!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雌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头扎进身后那片昏暗、茂密、危机四伏的丛林!
荆棘的尖刺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华贵的锦缎衣裙,划破裸露的肌肤,留下道道火辣辣的血痕。嶙峋的怪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断绊着她踉跄的脚步,尖锐的疼痛从扭赡脚踝处传来。但她不敢停!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刀剑劈砍灌木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抓住那女人!她是汉王正妻!”
“别让她跑了!亚父有令,务必生擒!”
“搜!她跑不远!”
楚军队长气急败坏的吼声穿透密林。三名凶悍的楚兵紧追不舍,他们显然熟悉山地作战,速度极快,像经验丰富的猎犬,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在林木间仓惶闪避的素色身影。
吕雉的心脏狂跳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肺部灼烧般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审食其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这个念头让她心如刀绞。
突然,前方豁然开朗!一条湍急的溪流横亘在眼前,溪水浑浊,打着旋涡,发出哗哗的声响,对岸是更加陡峭险峻的山崖。这是绝路!
“哈哈!看你往哪跑!” 追得最近的一名楚兵狞笑着,猛地掷出手中的短矛!矛尖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吕雉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吕雉凭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向旁边乒!短矛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她前方的一棵大树,矛杆兀自嗡嗡震颤!
吕雉狼狈地滚落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尖锐的石子硌得她生疼。她挣扎着想爬起,却因脚踝剧痛和脱力而再次摔倒。
“束手就擒吧,汉王夫人!” 三名楚兵呈扇形围了上来,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手中的环首刀闪着寒光。溪流阻断了前路,他们已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