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宫深处,虞心苑。
院墙外,震的喊杀声、绝望的哭嚎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已清晰可闻,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苑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烟尘的气息,令人窒息。偶尔有流矢带着凄厉的尖啸掠过苑墙上方,“咄”地一声钉在庭院的树干上,尾羽兀自颤抖。
苑内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只有药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浓重而复杂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杀戮与喧嚣隔绝开来。然而,这寂静并非安宁,而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紫苏脸煞白,紧紧攥着一把用来捣药的铜杵,身体微微发抖,却倔强地守在虞瑶房门外,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惧,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决心。
虞瑶站在庭院中央。素衣如雪,青丝间那一缕玄紫色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拂,流转着妖异的光泽。她脸上已无一丝病容的苍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沉静。她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的、她精心调配的“安神散”药烟,正随着风势,悄然弥散到苑墙之外。
突然,苑墙东南角传来几声短促而惊惶的呼喝!
“怎么回事?门呢?刚才还在!”
“鬼打墙了?!怎么又绕回来了?”
“好晕…这烟…”
是几个趁着混乱、试图翻墙闯入虞心苑劫掠的联军溃兵。他们被药烟所惑,又触动了虞瑶埋下的、淬有致幻毒素的银针,此刻如同没头苍蝇般在苑墙外狭窄的巷道里原地打转,神志昏沉,陷入了鬼打墙般的幻觉迷阵,连近在咫尺的院门都视而不见。
虞瑶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她的陷阱,奏效了。
就在这时,苑门外猛地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激烈的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
“快!顶住门!别让那些乱兵冲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嘶吼着,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是虞子期!他一身文士袍服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本色,手提长剑,带着一队同样狼狈不堪、却眼神坚定的府中家丁和部分楚军残兵,死死堵住了虞心苑唯一的大门!他得到项羽回师的消息后,立刻放下所有,只带着忠于自己的少数人,不顾一切地杀穿混乱的城区,赶来保护妹妹!
几乎是同时,苑墙的另一侧也爆发出激烈的厮杀声和怒吼!
“霸王宫重地!擅闯者死!”声音洪亮如雷,充满了狂暴的力量!是龙且!他并未随项羽主力迂回突进,而是在西门制造混乱后,立刻率领一支精锐亲兵,如同狂暴的犀牛,一路踏碎无数溃兵和试图阻挡的联军队,以最快的速度强行冲回了霸王宫区域,目标直指虞心苑!
“是龙且将军!是虞司徒!”紫苏惊喜地叫出声,紧绷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虞瑶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清亮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和深不见底的凝重。兄长和龙且的到来,意味着宫苑外围最后的防线正在瓦解,也意味着…那个饶脚步,近了!真正的风暴,即将降临在这的虞心苑!
她迅速从袖中滑出三枚特制的银针,针身比之前埋设的更加细长,闪烁着一种幽暗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蓝。针尖一点猩红,隐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这是她压箱底的东西,用蚀心蛊残留的毒质混合地宫辐射矿物精华淬炼而成,名为“碎心引”。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用。
“紫苏,”虞瑶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后院药圃,把那株七叶墨玉兰连根带土挖来,快!”
紫苏毫不迟疑,转身飞奔而去。
虞瑶深吸一口气,将其中一枚“碎心引”悄然夹在指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扫过庭院入口,廊柱的阴影,以及那扇紧闭的、正被外面厮杀声不断撞击的苑门。她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最关键的猎物,也等待着那最危险时刻的到来,虞瑶有种奇怪的预感或预知,那个人一定会来。庭院的药香似乎更加浓郁了,混合着血腥,形成一种奇异而肃杀的氛围。
苑门外的厮杀声陡然拔高!刀剑碰撞的锐响、濒死的惨嚎、龙且狂暴的怒吼和虞子期嘶哑的指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雷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威严的断喝,在苑门外炸响:
“都给老子住手!滚开!”
混乱的苑门外,拥挤溃逃的士兵如同被劈开的波浪,惊恐地向两边退去。一队盔甲鲜明、手持火把的亲兵簇拥着一人,策马而来。火光跳跃,映出来人那张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惊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感的脸。
正是汉王刘邦!
此刻,他骑在马上,目光穿过被撞开的苑门,越过地上东倒西歪,神志不清(中了谜烟)和痛苦翻滚的伤兵,越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兵和严阵以待的影卫家兵,直直地落在了花厅门口那个身影上。
月光、火光、还有那尚未散尽的诡异黄烟,交织在一起,勾勒出那女子纤细的身形。她穿着深色的胡服,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最刺目的,是她额角垂落的那一缕发丝——不是乌黑,而是一种在火光下流转着妖异光泽的、近乎魔幻的玄紫色!
刘邦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手中的马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死死地盯着那缕玄紫色的头发,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能出现的景象。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霸…霸王别姬…” 一个模糊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词,带着家乡特有的口音,几乎是无意识地、颤抖着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眼前这张苍白而美丽的脸,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安静坐在巷口、目光清澈的邻家女孩的侧影,在这一刻,隔着两千年的时光洪流,轰然重合!
他穿越前是混迹街头的混混“刘芒”,而她,是他偷偷仰望、却从未敢靠近的隔壁邻居,学霸虞瑶!那道家乡名菜“霸王别姬”的名字,曾是他心底隐秘的、带着苦涩的自嘲和渴望!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项羽的女人?!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自己,从薛县投靠项梁初见,当时只是觉得相似而已,鸿门宴上刘邦几乎确定她就是她。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滔怒火,瞬间冲垮了刘邦的理智。他忘记了项羽正在赶来,忘记了彭城危如累卵,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玄紫色头发的女子,和她眼中看向自己时那冰冷彻骨、如同看一堆垃圾般的陌生与厌恶!
“林...虞?” 刘邦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扭曲的激动,在死寂的虞心苑门前响起。
刘邦的“林虞”三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虞瑶的心上,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她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看向苑门外火光中那张因震惊和某种扭曲情绪而变形的脸——那张脸,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带着市井油滑的少年侧影诡异地重叠!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荒谬和冰冷厌恶瞬间淹没了她。
“放肆!” 影卫首领怒喝一声,强忍臂伤,一步踏前挡在虞瑶身前,手中短刃直指刘邦,“汉贼!休得污言秽语,亵渎夫人!”
“夫....人?!”刘邦被这声怒喝惊醒,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狰狞的情绪取代。嫉妒、不甘、被冒犯的狂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遥远记忆的卑微刺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死死盯着那缕玄紫色的发丝,仿佛那是他毕生渴望却永远无法触及的幻梦,如今却成了刺向他心口最毒的匕首!
“好!好一个夫人!” 刘邦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带着酒气的狂笑,笑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项羽何德何能!一个莽夫!一个屠夫!也配拥有你这样的…” 他想“人”,却哽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充满占有欲的低吼,“跟我走!虞瑶!这彭城,这下,很快都是我的!跟我走!”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边惊疑不定的亲兵嘶吼:“给老子拿下她!要活的!”
“保护姑娘!” 影卫首领目眦欲裂,嘶声咆哮,此时龙且和虞子期已被刘邦带来的其他兵将缠住,无法分身。
其余仅存的影卫和家兵如同受赡狼群,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再次扑向试图涌上的刘邦亲兵!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苑门再次化作修罗场!
虞瑶站在花厅门口,身影在跳跃的火光和惨烈的厮杀背景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无比坚定。她看着刘邦那张在火光下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因那熟悉乡音而产生的涟漪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手指微动,一根尾部涂着强效神经毒素的金针已悄然滑入指尖。
就在这混乱胶着、刘邦亲兵即将凭借人数优势冲破影卫拼死防线之际——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愤怒咆哮,毫无征兆地从地面传来!紧接着,是无数声俐加而成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恐怖呐喊!那声音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裹挟着无边的杀意和毁灭,瞬间压过了彭城内所有的喧嚣,也狠狠撞在虞心苑每一个饶耳膜上!
“项——王——!!!”
“项——王——!!!”
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楚地特有的腔调,如同最狂暴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彭城!霸王宫方向的丝竹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骤然爆发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和混乱!
苑门前,所有正在厮杀的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瞬间僵住!刘邦脸上的狂怒和扭曲瞬间褪去,只剩下死一般的惨白!他猛地扭头望向西面,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霖狱之门在眼前洞开!
“不…不可能…这么快…” 他失声喃喃,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五十六万大军都抵挡不住?居然还这么快!
“霸王!是霸王回来了!” “啊!是楚军!” 苑门外,那些刚刚还在冲击的联军士兵瞬间崩溃,发出绝望的哭嚎,再也顾不上什么军令,如同炸窝的蚂蚁般丢盔弃甲,惊恐地向东、向南胡乱奔逃!自相践踏,惨不忍睹!
影卫和家兵们也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泣血的怒吼!他们拄着兵器,大口喘息,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崩溃的敌军。
刘邦的亲兵队长脸色煞白,猛地抓住刘邦坐骑的缰绳,声音带着哭腔:“大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项羽…项羽杀进城了!”
刘邦浑身一激灵,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花厅门口那个玄紫色发丝的身影,那身影在混乱的火光和震的“项王”呐喊中,显得如此遥远而冰冷,如同云端不可亵渎的神女。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疯狂的恨意啃噬着他,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走!快走!” 刘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一夹马腹,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仓惶地撞开混乱溃逃的士兵,如同丧家之犬般向东狂奔!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块非金非玉、触手温凉的荧光绿玉佩,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证明他与那个玄紫色身影曾同处一个时空的凭证。
虞瑶的目光追随着刘邦狼狈逃窜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混乱的街角。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指尖的金针悄然收回袖郑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西面那如同沸腾熔炉般的夜空。震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建筑倒塌声、垂死哀嚎声…正如同汹涌的潮水,由西向东,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越来越近!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窒息的期盼和…担忧。那深紫色的重瞳…阿籍…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