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沛的土墙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暖黄,但这暖意丝毫驱不散刘邦心头的阴霾。
他刚刚带着兄弟们打退了泗水郡秦军的围攻,甚至还主动出击,在野战中砍翻了那群穿黑甲的秦狗,顺势北上拿下了薛郡几座城。
仗打得顺风顺水,兄弟们士气正旺,沛公(刘邦此时已被尊为沛公)的名号在周边也渐渐响亮起来。
“大哥,薛郡那边刚打下来,人心不稳,得留个得力的人守着丰县老家啊。”樊哙啃着一条刚烤好的狗腿,满嘴流油地道。
丰县是刘邦起家的根基,也是这伙沛县兄弟的老巢。
刘邦剔着牙,眼神在几个心腹身上扫过。
萧何要管钱粮民政,周勃、曹参要跟着他继续打,卢绾……卢绾太滑头。最后,目光落在了倚在门框上,抱臂冷笑的雍齿身上。
雍齿,丰县本地豪强,家底厚实,人脉广,武力值也不低,就是看刘邦的眼神总带着那么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在看一个走了狗屎阅泥腿子。
“雍齿兄弟,”刘邦脸上堆起他那标志性的、有点痞气的笑容,走过去拍拍雍齿的肩膀,手感有点硬邦邦的,“丰县是咱的根,交给你了!守好家,等哥哥我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少不了你的富贵!”
他这话得豪气干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打江山”对他而言,就像去市集买块肉那么简单。
雍齿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承下来,眼神却飘向窗外丰县熟悉的街巷,那里有他雍家的宅院、田产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依附刘邦?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沛县亭长,真以为自己能成龙?雍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刘邦带着主力部队意气风发地北上,目标是陵、方与。他骑在马上,看着身后跟着的丰沛子弟兵,心头却莫名闪过一丝异样。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妈的,怎么感觉像是把后背卖给了黄四郎?”(此处“黄四郎”是电影《让子弹飞》中的反派)旁边的萧何耳朵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沛公什么黄四郎?”
“啊?哦!没啥没啥!”刘邦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我这儿挺凉快!加速前进!”
他甩了甩头,把那股不祥的预感甩掉。他哪里知道,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就在刚才拍雍齿肩膀时已经埋下。
刘邦在薛郡攻城略地正酣,一封加急军报如同冰水浇头——丰县丢了!还是被留守的雍齿献给了魏国!
事情的经过如同最恶毒的背叛剧本:
魏相周市(fu),在迅速平定魏地数十城后,兵锋直指毗邻魏境的丰县。他没有强攻,而是派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客,直接给城里的雍齿递了话:
“雍齿将军台鉴:丰邑之地,自古属魏,血脉相连。今大魏已复,拥城数十,兵精粮足。将军乃丰邑豪杰,明珠暗投于沛县吏,岂不可惜?若将军幡然醒悟,举丰归魏,则裂土封侯,指日可待!将军仍为丰邑之主,魏王倚为柱石!若执迷不悟……”
使者话锋一转,声音冰冷如刀,“待我大魏铁骑踏破城垣,玉石俱焚,鸡犬不留!将军熟思之!”
威逼!利诱!赤裸裸地砸在雍齿的心坎上。
他本就对刘邦不服不忿,丰县是他的地盘,凭什么听一个沛县流氓的?
如今魏国强盛,许诺封侯,还能保住自家在丰县的根本利益……至于刘邦?雍齿嘴角泛起残忍的冷笑:“刘季?一个走了狗屎阅破落户罢了!”
在周市许诺的荣华富贵和对刘邦根深蒂固的轻蔑双重作用下,雍齿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打开了丰县城门,换上了魏国的旗帜。
丰县的父老乡亲?在雍齿多年的积威和周市屠城的威胁下,大多选择了沉默,甚至有不少豪强子弟被雍齿裹挟着,拿起了武器。
当刘邦火急火燎带兵杀回丰县城下时,看到的不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乡亲,而是紧闭的城门、城头飘扬的陌生旗帜(魏旗),以及雍齿那张在城楼上写满嘲讽和挑衅的脸!
“雍齿!你个背信弃义的狗贼!开门!”刘邦气得三尸神暴跳,指着城楼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刘季!”雍齿的声音透过城墙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奚落,“识时务者为俊杰!周相国待我甚厚,封侯裂土!跟着你这泥腿子能有什么出息?趁早滚蛋!否则,休怪我不念同乡之情!”
他身边,那些昔日一起喝酒吃肉的丰县青壮,此刻也眼神复杂地看着城下的刘邦,手中的武器并未放下。
攻城!必须攻城!刘邦红着眼睛下令。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丰县城墙虽不高,但在雍齿和本地豪强的组织下,守得异常顽强。
更让刘邦心碎的是,他听到了熟悉的丰县口音在城头咒骂、在放箭、在投掷滚木礌石!
那是他的乡亲!是他以为的根基!巨大的悲愤和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强攻数日,损兵折将,丰县却岿然不动。
“沛公…不能再硬攻了…” 樊哙满脸血污,拉住暴怒的刘邦,“兄弟们…撑不住了…” 周勃、曹参等人也面色凝重,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刘邦望着那座背叛了他的城池,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冰冷涌上心头。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光靠自己和这群沛县兄弟,力量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援军,强大的援军!他听留城那边有个叫秦嘉的,拥立了楚王景驹,似乎是个大腿。
留城的“楚王”行宫,与其是宫殿,不如是个大点的地主宅院。
景驹,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怯懦的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所谓“王服”,局促地坐在主位上。
秦嘉则一身戎装,站在景驹侧后方,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自称“沛公”的刘邦。
刘邦深深一揖,姿态放得很低,但言语间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和奇特的自信却藏不住:
“沛县刘邦,拜见大王!拜见秦将军!暴秦无道,刘季聚义丰沛,本欲为大王前驱,奈何家贼雍齿勾结魏逆周市,窃据我丰县根基!今闻大王高举义旗,威震楚地,特来相投!恳请大王拨我精兵数千,助我夺回丰县!刘季必肝脑涂地,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秦嘉微微眯眼。刘邦的名声他听过一些,能打,但也滑头。他拥立景驹,正需要各方力量来充实门面,对抗咄咄逼饶项梁。
给点兵让他去和魏国周盛叛徒雍齿狗咬狗,消耗敌人,也消耗刘邦,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沛公忠勇可嘉!”
秦嘉开口,声音洪亮,“丰县乃我楚地,岂容魏贼染指!大王有旨,命沛公即刻西进,阻击正深入砀郡、屠戮我楚民的一路秦军!待击退秦寇,再议收复丰县之事!”
他把“大王旨意”和“阻击秦军”放在了前面,绝口不提立刻给兵打丰县。
刘邦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脸上依旧堆着笑:“谨遵王命!刘季定不负大王与将军所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明白,想借兵,就得先替人卖命。
刘邦带着自己剩余的残兵和秦嘉象征性“拨付”的少量人马(质量堪忧),满怀憋屈地西进砀郡,在萧县以西的旷野上,迎头撞上了那支刚刚屠了相城、杀气腾腾的秦军偏师——司马夷部。
战斗毫无悬念。
司马夷部是章邯麾下的正规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阵型严整。
刘邦的部队,主力是丰沛农民,加上秦嘉给的杂牌,虽然悍勇,但在秦军强弓硬弩的覆盖和步兵方阵的碾压下,很快溃不成军。
战场上,秦军的黑色浪潮无情地吞噬着义军的杂色。
“顶住!给老子顶住!”刘邦挥剑嘶吼,嗓子都喊哑了,但败局已定。
一支流矢“嗖”地擦过他耳边,带走几缕头发,吓得他一个趔趄。他亲眼看到几个熟悉的沛县子弟被秦军的长戟捅穿,惨叫着倒下。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再次攥紧了他。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帝国正规军的恐怖战斗力,这和他之前打的郡县兵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沛公!快走!” 樊哙浑身浴血,像拎鸡一样把差点被秦军骑兵踩到的刘邦拽上马背。周勃、曹参等人拼死断后,才护着刘邦和残部狼狈不堪地退回了留城。
留城的“楚王”行宫气氛更加压抑。
秦嘉的脸色很难看,刘邦的败绩让他脸上无光,更削弱了他本就不多的威信。
刘邦则把自己关在临时住所里,对着粗糙的地图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奇特(类似现代敲击键盘的无意识动作)。
“妈的,装备代差太大了…这仗打得真憋屈。”他低声咒骂着,眼神却异常锐利地扫过地图上的砀县。
“没有重装备,没有骑兵…得用巧劲…情报…对,情报!” 他猛地站起来,把旁边打盹的卢绾吓了一跳。
刘邦没有沉浸在失败的沮丧中太久。他像一个打不死的强,迅速收拢散兵,舔舐伤口。
他展现出惊饶韧性和学习能力。他派出了所有能用的斥候,甚至亲自化装去砀县附近踩点,有点现代特种侦察思维的雏形的感觉,很快,他摸清了砀县秦军的布防弱点
——守军因之前的胜利有些麻痹,城防有疏漏。
三日!仅仅用了三日!刘邦亲自带队,利用夜色掩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攻砀县!
他指挥部队声东击西,集中精锐猛攻一点,甚至亲自攀爬云梯(被周勃死命拉了下来)。
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砀县陷落!此战不仅夺城,更缴获了大量秦军精良的武器甲胄,更重要的是,收编了砀县降卒和慕名来投的壮丁,兵力瞬间膨胀到九千人!
紧接着,他又一鼓作气拿下了邻近的下邑。
连战连捷!沛公的旗帜再次在砀郡上空飘扬。队伍壮大了,装备更新了,刘邦的腰杆似乎又硬了一些。樊哙、周勃等老兄弟喜笑颜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然而,庆功宴上,刘邦却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酒,眼神迷离地望着南方丰县的方向。
此时,刘邦双指虚空一“拈”,悬停唇边,目光专注………妆极欢畅,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福此欢愉场景必备之动作。
随后,喧嚣声中,他低声哼起了一段古怪的、不成调的旋律,隐约像是“故乡的云…” 萧何端着酒杯走过来,正好听到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
“沛公,此乃何曲?甚是…奇异。”萧何问道。
刘邦猛地回神,打了个哈哈:“啊?没啥没啥,老家的调,想家了,呵呵。”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份沉甸甸的乡愁和挫败釜—丰县,还在雍齿那个王鞍手里!乡亲们还在城头用箭指着他!
九千人又如何?装备精良又如何?丰县,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不拔掉,他永远无法真正挺直腰板。
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来自东方的消息:项梁!那个真正的猛龙已经过江,以雷霆之势横扫了秦嘉和景驹!(下一章会写到,为了剧情连贯,就不单独分时间线了)
秦嘉死了,景驹跑了,他刘邦投靠的这个“楚王”朝廷,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现在该何去何从?
丰县,还能夺回来吗?他刘邦的路,到底在何方?
就在这时,一个更让他心惊的消息传来:章邯在击破魏国后,其兵锋,似乎隐隐转向了砀郡方向……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刘邦的脊椎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