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很急。
这位在战场上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帝国上将军,此刻在自己的府邸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名他在北境军中的旧部,也是扶苏当年的亲卫之一,秘密前来拜访,向他透露了一个让他心头一凉的消息。
长公子扶苏,对李源的印象,极差。
甚至在私下里,将李源与工院,视为动摇国本,与民争利的“祸患”。
蒙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搞鬼。
李斯!淳于越!
这帮该死的文人,又用了他们最擅长,也最阴毒的手段!
他们这是要从根子上,挖断李源的政治前途!
一旦扶苏这位深孚众望的长公子,在朝堂上公开表露出对李源的恶感,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绝不能坐以待毙!
蒙恬再也坐不住了。
他甚至来不及更换便服,直接穿着一身戎装,心急火燎地冲出府门,直奔城外的工院而去。
……
总设计室内。
李源正在和韩非对着那本秘密账册,低声讨论着什么。
听完韩非对关中商业网络盘根错节的分析,李源的眉头微锁,似乎正在思索着下一步的反击计划。
就在此时,房门被“砰”的一声,近乎粗暴地撞开。
蒙恬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风风火火的煞气,冲了进来。
“李源!”
蒙恬的大嗓门,震得整个房间都嗡嗡作响。
“出大事了!”
韩非见状,不动声色地收起竹简,对着李源和蒙恬微微一揖,便悄然徒了一旁的阴影里,仿佛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李源抬起头,看到蒙恬那副急得上火的模样,却并不意外。
他平静地示意蒙恬坐下。
“蒙大哥,何事如此慌张?”
“还慌张?!”
蒙恬一屁股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就猛灌了一口,像是要浇灭心头的火。
“李斯那老匹夫,又下黑手了!”
他将从旧部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竹筒倒豆子般全都了出来。
“那老狗,联合了淳于越,给长公子灌了一肚子的迷魂汤!”
“现在,在长公子眼里,你就是个比商鞅还可恶的酷吏!工院就是个吞噬民脂民膏的无底洞!”
“你明不明白这有多严重?!”
蒙恬急得直拍大腿,“扶苏公子不是胡亥那样的蠢货!他在朝堂上,在民间,一言九鼎!他要是铁了心要针对你,连陛下都很难办!”
看着蒙恬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李源却笑了。
他笑得很平静,很淡然。
“蒙大哥,稍安勿躁。”
“这一切,我早就料到了。”
蒙恬的怒火,被李源这句轻飘飘的话,给直接噎了回去。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源。
“你……你早就料到了?”
“当然。”
李源缓缓点头,眼神里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
“扶苏公子是李斯手上,最后,也是最好的一张牌。他要是不打,那才叫奇怪。”
“那你还笑得出来!”蒙恬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得赶紧想办法!你得马上去见公子,向他解释清楚!晚了就来不及了!”
“解释?”
李源摇了摇头。
“没用的。”
他看着蒙恬,声音平静而又笃定。
“对付君子,不能用辩论。”
“因为在君子的心里,‘理’和‘道’,是根深蒂固的。你想用言语去服他,无异于蚍蜉撼树。”
“那怎么办?!”蒙恬彻底没辙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李斯当枪使?!”
“对付君子。”
李源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
“要用事实。”
“要让他,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身去感受。”
“当他所见的事实,与他心中所信的‘道理’,发生激烈冲突时,他自己,就会开始思考。”
蒙恬愣愣地看着李源,似懂非懂。
李源没有再多做解释。
他转过身,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取出一卷素白的竹简。
他亲自研墨,提起笔,开始在竹简上,书写起来。
他的字,写得很慢,很认真。
笔锋苍劲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坦荡与真诚。
片刻后,他写完了。
将竹简心翼翼地卷好,用一根素色的丝绳系上。
“蒙大哥。”
李源将这份竹简,郑重地递到蒙恬的手郑
“还得劳烦你,替我跑一趟。”
“将这份请柬,亲手交给扶苏公子。”
蒙恬接过竹简,心中充满了困惑。
一份请柬,就能扭转乾坤?
他忍不住问道:“你……邀请公子去哪里?”
“去兵工厂?还是去……看那尊铁疙瘩?”
蒙恬觉得,眼见为实,让扶苏亲眼看看工院的武器有多强大,或许能让他明白强国之要。
李源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
“那只会加深他对我们‘穷兵黩武’的恶福”
蒙恬更加迷糊了。
那还能去哪?
……
半个时辰后。
公子府。
扶苏看着蒙恬递上来的那份请柬,英挺的眉头,紧紧地锁着。
蒙恬,是军中宿将,更是父皇最信任的将军之一。
他亲自送来的请柬,自己不能不看。
可是,一想到请柬的主人是那个被老师们斥为“国之祸患”的李源,他的心里,就充满林触。
他几乎已经能猜到,这请柬上会写些什么了。
无非是些巧言令色的辩解,又或是邀请自己去参观他那些冰冷的杀人利器,以彰显其功绩。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措辞,才能既不驳蒙恬将军的面子,又能婉拒这份邀请。
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抗拒,扶苏缓缓地,展开了那份竹简。
然而,下一秒。
当他看清竹简上那一行行清秀而又坦荡的字迹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请柬的言辞,谦逊而又诚恳,没有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邀请的地点,也并非他想象中的兵工厂,或是什么戒备森严的武器试验场。
那竹简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久闻公子仁厚,心系万民。源不才,于格物之术略有所得,尝以之利民生,启民智。”
“诚邀长公子,于明日午后,莅临工院下辖之……”
“‘农业改良所’与‘蒙学堂’。”
“一观格物之术,如何让百姓温饱,如何使孩童识字。”
农业改良所?
蒙学堂?
扶苏拿着请柬,怔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无法掩饰的……困惑与惊奇。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被老师们描绘成“战争狂人”的李源……
不邀请自己看他的刀剑,却邀请自己,去看他的……农具和学堂?
这份不走寻常路的请柬,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子,让扶苏那颗早已被偏见填满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圈圈涟漪。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