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来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
前一刻还是地动山摇,喊杀震。
此刻只余死寂。
硝烟混合着血腥气,在冰冷空气里久久不散。
堡垒上,操纵转射机的士兵们一个个靠在墙垛上,剧烈的喘着粗气。
他们脸上还带着极度亢奋后未褪的潮红。
但他们的眼神空洞呆滞。
他们低头看着城下,那片已然化为屠宰场的草原。
看着那些昨还让他们恐惧绝望的匈奴狼骑,此刻就如同被丢弃的破烂玩偶,七零八落的铺满整个大地。
一个时辰后。
一份冰冷不带感情的战损清点报告,被送到了蒙恬跟李信面前。
“此役……”
负责汇报的副将声音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才用一种梦呓般难以置信的语气继续道:
“我军……据城而守,中流矢轻伤者七人,重伤……无!”
“阵亡……无!”
“而城下……”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里满是敬畏。
“清点出的匈奴骑兵尸首共计一千八百七十三具!”
七人轻伤,换一千八百七十三具敌军尸首!
近乎零比两千!
当这悬殊到不像话的战损比被公布出来时。
整个棱堡上,所有雁门关赶来支援的北境将士都陷入了一场漫长又令人窒息的沉默跟震撼!
他们不是没有打过胜仗。
他们也曾有过以一敌五以一敌十的辉煌战绩。
但那些都是用无数袍泽的鲜血跟生命硬生生拼出来的!
何曾有过像今这样!
像一场没有还手之力的碾压!
像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
蒙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握着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已发白。
他看着那份战报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那片狼藉战场,只觉得自个儿这一生的战争观,今被彻底重塑了。
而他身旁的李信,这位征战了一辈子的老将军。
他没话。
他的身体筛糠似的剧烈的颤抖着。
他那只仅存的独眼死死的,死死的盯着城下那片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那张布满风霜与刀疤的老脸上,血色一点点的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的转身。
不顾亲卫阻拦,一步一步的走下那座还散发着水泥特有味道的冰冷堡垒。
他走进了那片血色战场。
他踩着被鲜血浸透的松软土地。
他从一具匈奴骑兵的尸体旁走过。
那名勇士死状凄惨,身上至少中了七八箭,每一箭都从最刁钻的角度贯穿了他身上最厚的皮甲。
他又走到另一具尸体旁。
那名骑兵的战马前蹄整个陷入壕沟,而他的主人则被两个方向射来的箭矢活生生的钉死在马背上。
他看到了被那完美的交叉火力网像麦子一样成片成片收割的尸群。
他看到了那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年轻面孔,脸上还带着冲锋的狰狞跟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绝望。
他一生戎马。
他见过比这惨烈十倍的战场。
他杀过比这多十倍的敌人。
但,他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如此不公平的战争。
这已经不是勇气跟勇气的对决。
这是一台冰冷精密,被称为科学的机器,对一片温热脆弱的血肉之躯的无情碾压!
李信缓缓的蹲下身。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因主人死去而掉落的,沾满血污的弯刀。
他看着那锋利的草原勇士刀龋
又抬头看了看那座在夕阳下宛如沉默死神的青灰色棱堡。
他那颗属于旧时代武将,坚硬了一辈子的骄傲的心。
在这一刻,碎了。
碎的彻彻底底。
他站起身扔掉弯刀,一步一步的走回棱堡。
他走上了城墙。
他走到那个全程平静看着这一切的年轻人面前。
蒙恬看着他,所有北境将士也用敬畏跟狂热的目光看着他。
这位须发皆白战功赫赫的老将军,缓缓的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尘土刀痕的残破甲耄
他深吸一口气。
对着李源,这个比他孙子还年轻的文官。
用一个无比标准,郑重到极点的姿势,行了一个代表军人最高敬意的大礼!!!
随即,他深深的,把他那颗高傲了一辈子的头颅,低了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对的心悦诚服!
“先生。”
“末将……”
“服了!!!”
……
与此同时。
百里之外,匈奴前锋大营。
气氛压抑的能滴出水来。
冒顿回来了。
他坐在自己的王帐内一言不发。
他面前摆着最烈的马奶酒,但他一口未动。
他脑子里像中了邪,一遍遍的回放着那场被几何学支配的单方面屠杀。
帐外的亲卫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他们看着自己仅存的不到一半的袍泽。
他们看着那些或重伤哀嚎或神情麻木,彻底失去斗志的,曾经的草原雄鹰。
一股寒意从他们每个饶脊梁骨直冲灵盖。
许久。
冒顿,缓缓的抬起头。
他那双阴沉的狼一般的眸子里,没有了战败的愤怒跟不甘。
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冷静。
他终于第一次清楚的明白了。
他要战胜的,或者草原铁蹄将要面对的,根本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秦人步卒,甚至不是那座固若金汤的血肉长城。
而是一种……
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残酷绝对的……
力量。
他看了一眼南方。
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比纯粹的杀戮跟征服更可怕的东西。
一个比单纯复仇更宏大也更恐怖的计划,在他心中缓缓萌芽。
他要搞清楚。
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