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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砥柱难为

汴梁方面步步紧逼的“关潜与“质询”,如同连绵的秋雨,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北疆。而定州节度使府内,杨延昭以其一贯的沉稳与强硬,将这些或明或暗的压力一一化解。账目清晰可查,人事升迁皆有战功为依据,与蕃部往来更是为了边境大局。北疆如同一块巨大的礁石,任凭风浪冲击,岿然不动。

然而,这表面的稳固之下,一股更加深沉、也更加危险的暗流,正随着几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悄然涌入了定州城。

这一日,数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官家气派的马车,在少量护卫的簇拥下,驶入了定州城门。他们没有惊动地方官府,也没有前往节度使府拜会,而是径直入住了一处早已安排好的清静院落。很快,消息便通过王贵的“锐士营”,送到了杨延昭的案头。

来者共有三人,身份却极为特殊。

为首者,乃是官家赵恒身边颇为信重的内侍省副都知,阎承翰。此人不掌外朝权柄,却是子近侍,能时常面圣,其言语态度,往往被视为皇帝心意的风向标。

另一人,则是翰林学士承旨,晁迥。他乃清贵词臣,学问渊博,常在宫中为皇帝讲读经史,其言论虽不直接涉政,却能于潜移默化中影响圣意。此前皇帝私下询问《淮阴侯列传》,便是向他请教。

第三人,身份更为微妙,乃是已致誓老相公,前朝元老,年高德劭,虽不在其位,却在士林中享有崇高威望,其态度往往能影响一部分清流官员的立场。

这三人,一位代表内廷,一位代表经筵侍从,一位代表士林清议,齐聚定州,其用意,绝非寻常!

“太师,此三人联袂而来,绝非游山玩水。”杨延光面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只怕……是陛下派来的客,或者……是来最后‘看一看’北疆的。”

杨延昭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冰凉的兵符。他自然明白这三饶分量。皇帝没有直接下旨申饬,也没有动用有司衙门强行调查,而是派来了这样三位身份超然、更善于“以情动人”、“以理服人”的人物,其用意已然十分明显——这是最后一次非正式的、体面的“劝诫”与“审视”。若能“迷途知返”,自然皆大欢喜;若仍“执迷不悟”……

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想‘看’什么?”杨延昭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无非是看太师是否依旧‘忠谨’,看北疆是否依旧‘恭顺’,看这十万大军,究竟是姓‘赵’,还是姓‘杨’!”杨延光语气中带着愤懑。

杨延昭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定州城街市依旧,人来人往,士卒巡逻,一切井然有序。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守护的土地,如今却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安排一下,”他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明日,我于节府设宴,为三位使接风洗尘。”

该来的,总会来。避无可避,唯有直面。

次日,节度使府宴会厅内,灯火通明,礼仪周全。杨延昭一身常服,并未穿戴太师冠冕,亲自在门前迎候。阎承翰面带职业性的微笑,言辞客气;晁迥神态淡然,颇有学者风范;那位老相公则拄着拐杖,目光看似浑浊,偶尔开合间却精光一闪。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众人先是谈论了些边塞风物,京中趣闻,绝口不提正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终于被那位老相公看似无意地引向了正题。

“杨太师镇守北疆,劳苦功高,老朽在汴梁,亦是时常听闻。”老相公捋着胡须,慢悠悠地道,“只是,老朽近来读史,常思一理,这为将者,固然需勇猛善战,然更需懂得‘持盈保泰’之道。昔年李卫公(李靖)平定突厥,功盖当世,却深知功成身退之理,故能得享年,福泽子孙。此乃人臣之楷模也。”

他看似在闲聊历史,实则字字珠玑,意在劝告杨延昭要懂得收敛,适时交出兵权,以保全身家性命。

晁迥接口道:“老相公所言极是。《易经》有云:‘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位极人臣,已近阙,若不知止,恐有倾覆之危。太师乃聪明绝顶之人,当明此理。”他引经据典,将“功高震主”的隐患,用玄妙的易理包装起来。

阎承翰则呵呵一笑,语气更加直接些:“太师是陛下股肱之臣,陛下对太师的信重,那是没得。只是嘛……这朝堂上下,人多口杂,总有些不开眼的,喜欢搬弄是非。太师若能稍敛锋芒,让陛下少些烦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或委婉暗示,或引经据典,或直白劝解,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杨太师,你权势太重,已引起陛下不安和朝臣非议,该急流勇退了。

杨延昭静静听着,面色如常,手中酒杯稳如磐石。待三人完,他才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三人,声音沉稳而清晰:

“三位使金玉良言,延昭……受教了。”

他先是一礼,姿态放得极低,随即话锋一转:

“然,延昭有一事不明,还望三位使解惑。”

“太师请讲。”阎承翰笑道。

杨延昭站起身,走到厅堂一侧悬挂的北疆巨幅舆图前,手指划过那漫长的边境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延昭自问,执掌北疆以来,未曾有一日敢忘陛下隆恩,未曾有一刻敢懈怠边备!这图上每一处戍堡,都浸透着我边军将士的汗水与鲜血;这防线之后的万千黎民,皆赖疵以安居乐业。”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关键隘口:“辽主新立,其志难测;李元昊新败,其心不死!此二者,皆虎狼也,时刻觊觎我大宋山河!延昭若在此刻,为一己之安危,为一‘持盈保泰’之虚名,便交出兵权,卸去职责……”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逼视着三位来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悲怆与决绝:

“试问!若他日辽骑南下,夏寇东来,谁可挡之?!这北疆万里防线,交由何人,三位使可敢担保无恙?!这身后亿万百姓之身家性命,又该由谁来负责?!”

一连三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宴会厅内!阎承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晁迥捻须的手指停在了半空,连那老相公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震动。

杨延昭并未要求他们回答,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低沉,却更加撼人心魄:

“非是延昭贪恋权位,实乃职责所在,不敢轻离!陛下若觉延昭有罪,一纸诏书,延昭即刻自缚入京,绝无怨言!然,在此之间,只要延昭还站在这里一日,便绝不容异族铁蹄,踏过我大宋疆土半步!”

“此心,可昭日月!此志,地共鉴!”

言罢,他拱手深深一揖。

厅内一片死寂。三位来自汴梁的使,面面相觑,竟一时无言。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却没想到杨延昭根本不接招,反而将“忠勇卫国”这面大旗牢牢握在手中,将“边关安危”这个最现实、最沉重的问题,直接抛回了给他们,抛回了给汴梁!

砥柱难为!他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不敢退!这北疆的安危,早已与他杨延昭的个人命运,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场精心安排的宴会,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三位使铩羽而归,他们未能完成“劝退”的使命,反而亲身感受到了杨延昭那不容置疑的意志与北疆那沉甸甸的分量。

消息传回汴梁,福宁殿内的赵恒,会是何等反应?是龙颜大怒,还是……无可奈何?

鼎之轻重,已非言语可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