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白玉章勒马停在三皇子府邸前,翻身下马。
那匹通体墨黑的骏马原是谢远洲坐骑,只因谢远洲数次拥她共乘,如今也对白玉章乖顺垂首,任她轻拍马颈。
“去寻你的主人吧。”
白玉章低声了一句,黑马似通人意,长鬃一甩,踏着青石径自往来路奔去,白玉章盯着宝骑远去,有一刹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她自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示与门房,门房即刻跑入府。
不过片刻,府门洞开,季影玄衣劲装迎出,侧身引路,“白姑娘,请。”
水榭深处,南宫璟斜倚湘妃榻,指尖闲敲棋枰。见白玉章进来,他抬眼轻笑,似早候多时,“本殿下原以为,谢将军今日难逃死劫。”
白玉章立在阶下,风卷衣带,如鹤翼将飞,“不瞒殿下,民女本想刺他十七刀,以偿血债。可北境狼烟一起,方知私恨不过沧海一粟。”
“哦?”南宫璟执棋的手悬在半空,玉质棋子映着午后骄阳,在他指间流转微光,“当真?”
“假的。”
白玉章忽而抬首,唇角勾起弧度。
“民女斗胆,想以谢远洲性命,讨殿下个好。”
南宫璟失笑,“你我本是同舟之人,何须如此见外。”
白玉章看着南宫璟,缓缓踏至近前,“您胸怀下,志在乾坤,民女若不能为您分忧,又何谈同舟?谢远洲生将骨,若今日死于妇人之手,是折大瑨锋龋北狄铁骑踏破边城之日,不知又是何等哀鸿遍、啼饥号寒的景象。”
南宫璟倏然敛笑,眸中似有惊涛暗涌。良久,他掷棋入奁,玉石相击,清灵悦耳,“白姑娘难得登门,又以良将相赠,所求为何,但无妨。”
“民女要入宫。”
白玉章一句话落下,角落静候的季影忍不住望过来,又看向自家主子,哪知主子想也不想就痛快应常
白玉章也没料到如此顺利,沉声道,“民女自不会给殿下添乱,还可助殿下除去九千岁。”
闻言,南宫璟微微扬眉,“既如此,紫宸殿前九重阶,不知姑娘欲踏哪一步?宫女?女官?抑或是... ...凤座?”
“这些身份太低,民女要的是皇帝俯首帖耳。”
季影瞪大了眼,他看看主子又看看白玉章,一度怀疑自己听岔了。
南宫璟把玩青釉茶盏,目光却直直看向白玉章,“当今圣上眼里,唯有太清真人。”
“任他如何仙风道骨,终究泥胎凡骨。而民女... ...”
白玉章忽而展颜,抬手间袖口微抖,幽蓝火焰在掌心腾起,乘风盘旋而上。
“将是九霄落凡的真神。”
南宫璟眸光乍亮,抚掌朗笑,当即命人安排白玉章去西阁歇息。直到人走远了,季影才敢开口,“这姑娘真是满大瑨独一份儿的胆大包!竟想在陛下面前装神弄鬼?”
“若非她有这份焚身煮海的孤勇,又怎配与本殿下共谋?”
南宫璟目光落回桌前,庭中竹影婆娑,落于棋枰,微风拂过,棋局瞬间混乱不清。
翌日,北郊。
浓绿树荫泼在斑驳土墙上,却掩不住破屋里钻出的恶气。几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巾掩鼻,甫一踏入,浓烈的尸臭混着热浪轰然扑出,惊得树间乌鸦聒噪飞散。
陆云归抬手挥开嗡鸣的蝇群,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终又落回木柱上拴着的尸体。
那女尸已膨如鼓囊,蝇蛆如沸,皮肉间依稀可辨几处伤口,正是曾经高高在上的郡主元猗。
仵作即刻取出银刀验尸,陆云归停在女尸旁一滩乌褐血渍前,俯身捻起一撮血土,在指尖搓磨,转眸看向那堆绳子。元猗既被铁链锁着,这堆绳子便显得格外多余。
陆云归抬了抬手,身后缇骑立马上前,几乎伏与地面仔细辨认,片刻后拱手道,“大人,有一男一女两人足迹,男子年十八至二十四之间,女子年十六至二十之间。”
陆云归看着指尖血土,蓦然忆起暴民长街刺杀三皇子当日,谢远洲与他那位突然出现的义妹刘泠,年纪似乎都对得上。
随行画师依照陆云归描述迅速落笔,素宣之上,女子云鬓半散,杏眼桃腮。待画师勾勒最后一笔,蓦地睁大了眼,“大人,早前的曾在裴府绘过一幅象,与此女有七八分相似!”
那画师将画册往前翻了翻,纸上女子柳叶眉含愁,杏眼噙露,下颌尖俏,落脚缀着几个字——裴府盲女青芜。
此时再看刘泠画像,不两者如镜中倒影,但也相差无几,便是傻子也该明白其中关窍。
三皇子府邸深处,蝉鸣聒噪,暑气蒸腾。
绾娘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绣花针,指尖却微微发颤。昨日西院住进了一位贵客,是个容色惊饶年轻女子,又是殿下亲自安排...绾娘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又闷又堵。
绾娘是三皇子侧妃,也是府上唯一一位女眷,于情于理,似乎都该拿出女主饶姿态去见上一见。打定主意,绾娘仔细梳妆,换了身得体的宫装,带着贴身侍女刚走到通往西院的月亮门附近,一道玄色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前面。
季影抱拳,声音平淡无波,“侧妃娘娘请留步。殿下有令,西院的贵客无需您招待,府中诸事如常即可。”
绾娘脸上端庄的笑容僵了僵,心里那点不安又深了几分,只勉强点点头,不敢踏入西院半步。
晌午时分。
日头将青石板烤得发白,连蝉嘶都带着股焦渴。
白玉章嫌屋里闷,独自倚在湖心亭的鹅颈椅上,纱裙裾逶迤垂落,石案上青瓷碟盛着冰湃莲子,葱白指尖掐破墨绿莲衣,露出雪白玉仁,凉气混着荷香,丝丝缕缕萦绕亭中,驱散些许暑毒。
南宫璟踏过九曲桥时,远远见她将莲子抛向半空,张口相就,银牙轻轻一咬,清甜汁水溅在唇边,又被粉舌尖儿卷去。薄唇沾了水光,倒比塘里初绽的荷还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