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冢,横亘于夏灵大陆西陲的禁忌之地,从不是凡俗认知职冢”的模样。那是连绵千里的荒芜山脉,峰峦如断剑刺,沟壑似裂刃剖地,亿万残剑断刃或插于峭壁,或埋于焦土,或悬于半空,历经千年风霜而不腐。剑身流转的寒芒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煞气,它们交织成网,弥漫成雾,化作然的绝杀禁制。
寻常修士莫踏足,便是在百里外嗅到那缕混杂着金属锈蚀与尸骸腐烂的气息,都需运转全身修为抵御——那是无数剑修死前执念与佩剑灵蕴交融的产物,锋锐到能割裂神魂。簇,是剑之终点,是魂之囚笼,更是夏灵大陆所有剑修讳莫如深的埋骨绝域。
南宫烬踏入这片土地时,距他离开皇城已过十日。
他肩头的伤口尚未愈合,新添的划痕从额角延伸至下颌,污血与尘土凝固在褴褛的衣袍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被磨砺到极致的锐利,仿佛能穿透煞气迷雾,直抵山脉最深处。白虹剑灵化作一道三寸长短的银弧,在他身侧不住盘旋,所过之处,狂暴的剑意如同遇到克星般退避,在他周身撑起一片稀薄却坚韧的安全区。
“簇剑怨已凝成实质,煞气更是能直接侵蚀道基,”白虹剑灵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虚幻的剑身微微震颤,“《噬劫剑典》的本源与‘劫’相关,这里的剑煞、剑魂、千年积怨,皆是‘劫力’的绝佳载体,确实是孕育它的最佳之地。但你记住,剑冢本身便是一柄活着的凶剑,一旦触怒它,万剑齐鸣之下,我护不住你。”
南宫烬未发一言,只是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前世遗留的剑骨正隐隐发烫,仿佛与脚下这片土地产生着共鸣。他深吸一口气,腥咸的煞气涌入肺腑,竟让他精神一振。他提步向前,脚下的白骨与断剑发出“咯吱”的碎裂声,如同踩碎了无数亡魂的哀嚎。
四周的剑魂开始躁动。
起初只是细碎的嗡鸣,像是蚊蚋在耳边振翅,渐渐的,那声音变得尖锐、凄厉,化作无数重叠的嘶吼——有不甘战死的悲鸣,有执念难消的咆哮,有求而不得的哭泣。这些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拍向南宫烬的识海,试图撕裂他的神智,占据他的肉身。
他双目微阖,识海中的神魂如磐石般稳固。剑骨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甚至在体表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那些狂躁的剑魂一触碰到纹路,便如同冰雪遇火般消融。白虹剑在前引路,银弧闪烁间,避开了几处地面泛着幽紫光芒的绝地——那里的煞气已凝聚成液态,滴落在石头上,能瞬间蚀出拳头大的孔洞。
半个时辰后,他在一座通体漆黑的石碑前停下。
石碑高约三丈,宽逾丈许,表面光滑如镜,却无一字镌刻,唯有正中央一道剑痕,深不见底,仿佛从石碑诞生之初便存在。那剑痕内流淌着墨色光华,细看之下,竟像是无数微型剑影在厮杀、碰撞,仅仅是注视片刻,便觉神魂被利刃切割,痛彻心扉。
“就是这里了。”白虹剑灵显化出半透明的人形,一袭白衣在煞气中猎猎作响。他抬手抚过那道剑痕,指尖触及之处,墨色光华剧烈翻涌,“此碑是剑冢的‘心’,当年第一位葬于簇的剑修,以本命神剑劈开大地,立下此碑镇压万剑怨念。剑典的残魂便附在这道剑痕里,需以你的心头血为引,以神魂为祭,才能将它唤醒。”
南宫烬没有丝毫犹豫。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淡金色的剑气,快如闪电般划过掌心。殷红的鲜血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滴落在剑痕之上。
“嗡——!”
刹那间,整座石碑剧烈震颤,仿佛地底有巨兽苏醒。那道剑痕骤然亮起,墨色光华如沸腾的开水般翻滚,随即化作一个拳头大的黑色漩危漩涡中传来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吸力,疯狂吞噬着南宫烬的鲜血,甚至连他逸散的神魂之力都被强行拉扯过去!
更可怕的是,一股充满暴戾与毁灭的意念顺着血液逆流而上,如同一柄生锈的巨斧,狠狠劈向南宫烬的识海!那意念在嘶吼,在咆哮,要撕碎他的神魂,吞噬他的剑骨,取代他成为这具身体的新主人!
“噗!”南宫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识海中,神魂被那股意念冲击得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
“守住本心!”白虹剑灵厉声喝道,化作一道白光没入南宫烬眉心。白光在识海中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挡住了那股意念的冲击,“这是剑典残魂的本能,它被困太久,渴望一具强大的容器!你的剑骨是它的克星,凝神对抗,莫要被它吞噬!”
南宫烬咬紧牙关,舌尖尝到血腥味,反而让他的神智更加清醒。他运转起体内的微薄修为,引导着剑骨散发出的金色光华,一点点蚕食着那股暴戾的意念。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黑色漩涡在吞噬了大量精血与神魂之力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瞬间扩大到丈许大!漩涡中心,一道巴掌长短的黑色玉简虚影缓缓浮现——玉简通体漆黑,表面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符文流转间,散发出一股仿佛能吞噬地万物的恐怖气息。
《噬劫剑典》!
然而,就在剑典虚影现世的刹那,它所蕴含的那股极致的“吞噬”道韵,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古剑冢!
“锵!锵!锵!”
先是一柄插在不远处山壁上的断剑发出震颤,随即,第二柄、第三柄……亿万残剑断刃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剑鸣!那声音并非清脆的嗡鸣,而是带着无尽怨毒与愤怒的悲鸣,如同无数被囚禁的灵魂在绝望中嘶吼!
积攒了数千年的剑怨、煞气、不甘的战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四面八方涌向那道黑色玉简虚影!它们化作肉眼可见的墨色洪流,咆哮着,翻滚着,所过之处,山石化为齑粉,空气被撕裂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缝!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地底传来,仿佛整个古剑冢都活了过来。地面开始剧烈颤抖,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蔓延开来,裂缝中喷射出冲的剑气光柱,墨色光柱撕裂了昏暗的空,将云层染成一片死寂的黑。
更可怕的是,无数剑魂从残剑中挣脱出来。它们有的化作披甲持剑的将军,有的化作面容枯槁的老者,有的化作嗷嗷待哺的孩童,但无一例外,它们的双目都燃烧着猩红的火焰,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神魂的怨念。这些剑魂虚影铺盖地,遮蔽日,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南宫烬所在的位置疯狂扑来!
万剑暴动!
这不是单纯的剑魂攻击,而是整个古剑冢的意志在怒吼!是无数剑修死后的执念与佩剑灵蕴融合形成的地杀局!它们不允许任何外物玷污这片剑之圣地,更不允许有人掌控这种能吞噬一切的禁忌力量!
“不好!”白虹剑灵的声音带着惊骇,“剑典的‘吞噬’道韵与剑冢的‘守’之执念相冲,引来了所有剑魂的敌意!快退!”
但已经晚了。
恐怖的剑意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南宫烬身上。他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每挪动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那些扑来的剑魂虚影无视了白虹剑的防御,疯狂撕咬着他的护体剑罡,黑色的煞气如同附骨之蛆,顺着罡气的缝隙钻入,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机。
“嗬……”南宫烬双目赤红,体内的修为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白虹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亮的光轮,剑光过处,数十道剑魂虚影被斩成碎片,化作点点墨光消散。但更多的剑魂前仆后继,它们仿佛不知疼痛,不知死亡,无穷无尽,如同涨潮的海水,不断压缩着他的生存空间。
“这样下去,撑不了一炷香!”白虹剑灵急声道,“你的剑罡在被煞气侵蚀,生机流失太快了!”
南宫烬的左臂已经被一道剑魂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他咬着牙,强行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下去,余光却死死盯住了半空中那道仍在疯狂吞噬煞气的《噬劫剑典》虚影。
吞噬?
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
你要吞,那便让你吞个够!
一个极其凶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绝境之中,南宫烬做出了一个连白虹剑灵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不再全力催动护体剑罡,反而主动散去了左侧的防御!
“主人!你疯了?!”白虹剑灵失声惊呼。
话音未落,数十道剑魂虚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平南宫烬的左臂上。尖锐的爪牙撕扯着他的血肉,浓郁的煞气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他的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寸寸断裂,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噗!”南宫烬喷出一大口鲜血,左半边身子几乎被剑魂剐去大半,露出森白的骨骼。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但他没有倒下。
他死死咬着牙,舌尖被自己咬碎,血腥味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运转起前世记忆碎片中一门早已失传的禁术——《焚身炼魂诀》,以自身血肉为熔炉,强行将侵入体内的外力转化为淬炼肉身的“薪柴”。
“吼!”南宫烬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双目燃烧起金色的火焰。他没有去驱逐那些侵入体内的剑怨煞气,反而运转功法,将它们一股脑地导向识海中那道《噬劫剑典》的虚影!
你不是要吞噬吗?
这些积累了数千年的剑怨、煞气、执念……这些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劫力”,便是你的食粮!
果然,那道黑色玉简虚影仿佛感受到了“食物”的到来,吞噬的速度骤然加快!涌入南宫烬体内的剑怨煞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他的经脉,化作一道道墨色细线,疯狂涌向识海,被剑典虚影吞噬殆尽。
随着吞噬的劫力越来越多,剑典虚影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幽暗,表面的诡异符文也开始缓缓流转,散发出越来越恐怖的气息。
然而,万剑暴动产生的劫力,远超剑典的吞噬速度。
更多的剑魂扑来,更多的煞气涌入体内。南宫烬的身体如同一个被不断充气的皮球,经脉被撑得鼓起,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鲜血顺着裂痕不断渗出,很快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都会像被撑爆的陶罐一样碎裂。识海中,剑典虚影仍在贪婪地吞噬,但涌入的劫力已经开始冲击他的神魂,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剑修在眼前死去,听到了他们临死前的哀嚎。
“快撑不住了……”白虹剑灵的声音带着绝望,它拼尽全力在南宫烬识海中布下屏障,却依旧挡不住那如同决堤洪水般的劫力冲击。
就在南宫烬的身体即将崩溃的刹那——
“嗡!”
《噬劫剑典》虚影猛地一震,表面的符文骤然亮起,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它似乎终于“吃饱”了,原本模糊的轮廓凝实了数分,化作一道纯粹的乌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射入南宫烬的眉心!
“轰——!”
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流和一股极致纯粹的吞噬剑意,在他的识海中轰然炸开!无数晦涩的剑闸玄奥的法门、蕴含着“吞噬”至理的感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与此同时,外界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原本疯狂扑向南宫烬的剑魂和煞气,在失去了《噬劫剑典》这个“吸引源”后,动作猛地一滞。更重要的是,它们感受到了南宫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与它们同源,却又更加恐怖、更加高等的“劫”之气息——那是一种凌驾于所有剑怨煞气之上的吞噬与毁灭的气息。
暴动的万剑,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和茫然。
就是现在!
南宫烬猛地睁开双眼,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已变成一片纯粹的黑暗,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微型漩危他福至心灵,依照刚刚融入脑海的《噬劫剑典》本源剑诀,缓缓并指如剑,向前轻轻一划。
没有惊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只有一个指甲盖大的黑点,在他指尖前方悄然浮现。
黑点出现的刹那,周围的空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水面,微微扭曲起来。
下一刻,以那黑点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一仟—扑来的数百道剑魂虚影、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煞气、甚至连空气和光线,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拉扯!它们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涌向那枚黑点,被其无情地吞噬、湮灭!
原地只留下一片虚无的真空,连尘埃都未曾剩下。
噬劫剑意——吞噬地!
这一剑,抽空了南宫烬体内刚刚恢复的所有力量,甚至连他的神魂都变得萎靡不振。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口的鲜血,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畅快而冰冷的笑容。
他成功了。
在生死边缘,他以自身为饵,引剑冢之劫淬炼肉身,借力打力,不仅让《噬劫剑典》彻底融入己身,更初步炼化了剑冢的部分劫力,真正踏入了这门禁忌剑典的门槛。
白虹剑灵的身影再次浮现,他看着眼前寂静无声的剑冢,又看了看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却眼神明亮的南宫烬,虚幻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以身为饵,引劫淬体,借力打力……主人,你比前世,更加疯狂,也更加强大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更多的却是惊叹。
南宫烬喘息稍定,艰难地拄着白虹剑站起身。他心念微动,运转起《噬劫剑典》的基础法门。刹那间,周围尚未完全消散的剑怨煞气如同受到牵引,纷纷涌向他身上的伤口。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侵蚀生机的毒药,而是化作精纯的能量,缓缓修补着他破损的经脉和血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更强,神魂也在劫力的淬炼下,愈发凝练。
他抬眼看向四周。
亿万残剑静静地插在大地上,不再震颤;那些悬浮在半空的剑魂虚影也停止了躁动,只是“望”着他。它们空洞的眼眶中,没有了之前的暴戾与怨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惧、茫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敬畏?
它们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南宫烬身上那股源自《噬劫剑典》的、凌驾于一切剑道之上的终极吞噬法则。那是它们这些剑怨执念的“劫”,是能够彻底湮灭它们存在的克星。
恐惧,让它们选择了臣服。
南宫烬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微弱臣服之意,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这里,不再是危机四伏的绝地,而是他未来的修炼宝库。
“该走了。”他收起白虹剑,将其插回背后的剑鞘。他迈开脚步,向着古剑冢外走去。
所过之处,原本插在地上的残剑纷纷微微震颤,剑身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自动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那些悬浮的剑魂虚影也缓缓后退,恭敬地垂下头颅,如同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当南宫烬的身影终于踏出古剑冢的范围,那笼罩着山脉的煞气迷雾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他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刚刚被自己征服的绝地,随即转身,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柄断剑的缺口处,一枚与七公主夏清璃相关的微型剑符,突然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烫得他皮肤微微发痛。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皇陵深处。
那座浸泡在寒冰中的玉棺内,静静躺着的七公主夏清璃,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棺外,负责守护皇陵的老者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疑:“刚才……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