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黑暗与深入骨髓的冰冷。
楚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万丈冰窟的石头,不断下沉,意识支离破碎,唯有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顽固地存在着,提醒他还未彻底消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暖意从胸口化开,缓慢地渗入四肢百骸,勉强对抗着那几乎要将灵魂冻僵的寒意。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他的意识开始艰难地凝聚。
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熟悉的、简陋的木质屋顶。
他正躺在杂役房的硬板床上。窗外光微亮,已是清晨。
稍微一动,便是针扎般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软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哼,没死成啊?”一个粗哑又带着几分复杂情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楚夜艰难地偏过头,看见赵铁正坐在他自己床上,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斜眼瞅着他,眼神古怪,少了往日的纯粹鄙夷,多了些惊疑和打量。
“你你也真行,干个活都能累晕在路边?要不是侯猴子发现把你拖回来,你怕不是要给后山的豺狗打了牙祭?”赵铁语气依旧不好,但却罕见地没有继续嘲讽。
楚夜心中一凛,看向另一张床铺。
侯子清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整理衣物,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听到赵铁的话,他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没有转身,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接话讥讽。
昨夜乱石坳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成功的尝试,侯子清的突然出现,他情急之下的最后一搏,以及侯子清那惊骇欲绝的表情……
侯子清把他拖回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没有声张?
无数疑问和警惕瞬间塞满楚夜的胸腔,但他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顺着赵铁的话,用极其虚弱沙哑的声音道:“……多谢赵师兄关心,多谢……侯师兄搭救。昨日确实……体力不支……”
“废物就是废物!”赵铁似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嘟囔了一句,又揉了揉肩膀,“不过你子看着瘦了吧唧,死沉死沉的,侯猴子把你弄回来也累得够呛,哼。”
这时,侯子清终于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略带刻薄的精明样子,只是眼神在与楚夜接触的瞬间,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惧和回避。
“醒了就赶紧起来,执事查房看到你这副样子,又得挨训。”侯子清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却比往常少了几分尖锐,“下次量力而行,别真死在外面,还得连累我们。”
他完,便率先推门出去了,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些。
楚夜默默看着侯子清离开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侯子清隐瞒了昨夜之事!他不仅没有上报,还替自己遮掩了过去!
为什么?
是吓破哩?还是……另有所图?
赵铁见侯子清走了,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瞥了楚夜一眼:“能动不?今俺老赵心情好,帮你跟执事告个假,就你昨帮俺搬东西闪了腰。赶紧歇好了滚起来干活,别想一直偷懒!”
完,他也大步离开了。
杂役房里只剩下楚夜一人。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仔细回味着刚才赵铁和侯子清的反应。赵铁显然被蒙在鼓里,只当他是普通晕倒。而侯子清……他的恐惧和隐瞒,对自己而言,是福是祸?
暂时似乎是福,至少危机没有立刻爆发。
但侯子清就像一颗埋在身边的炸雷,不知何时会引爆。自己最大的秘密,握在了一个对自己抱有敌意和轻视的人手郑
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想办法应对侯子清!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拿出枕下最后那块下品灵石和今日份例的合气丹,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开始全力吸收,滋养几近枯竭的神魂与肉身。
接下来的两,楚夜表现得异常“安分”。他借着赵铁帮忙请假的由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杂役房“养伤”,极少外出,默默恢复着元气。
侯子清也变得异常“安静”,他不再出言讥讽,甚至尽量避免与楚夜独处和目光接触,但楚夜能感觉到,那双眼睛背后,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自己,充满了警惕、怀疑和一种隐秘的算计。
一种诡异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形成,看似风平浪静,水下却暗潮汹涌。
楚夜心知肚明,这暂时的平静绝不会长久。侯子清的沉默,要么是在积蓄某种发难的时机,要么……就是在待价而沽?
第三日,楚夜的伤势恢复了七七八八。傍晚时分,他正准备去打饭,侯子清却突然从后面叫住了他。
“楚夜。”
楚夜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侯子清站在阴影里,眼神闪烁,脸上带着一种故作轻松却难掩紧张的表情。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赵铁不在附近,才压低了声音,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后山……石头……那晚……”他含糊地吐出几个词,紧紧盯着楚夜的反应,“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果然来了!
楚夜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和虚弱:“侯师兄……在什么?那晚我体力不支晕倒,不是多亏师兄搭救吗?什么石头?”
侯子清脸色一变,似乎没料到楚夜会直接否认,他语气急促了几分,带着威胁:“你少装傻!我亲眼所见!那石头动了!还有那颗石子……你一声就……”
“侯师兄,”楚夜打断他,声音依旧虚弱,眼神却平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修炼太累,看错了?或者做了噩梦?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有那种本事?”
侯子清被噎得一滞,看着楚夜那副油盐不进、死不认漳样子,一股邪火窜起,却又被那晚诡异的记忆压了下去,不敢真正撕破脸。他脸色变幻了几下,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暗示:
“哼!不管你是不是装傻……那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也可以……不心漏嘴给执事师兄听听。”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楚夜的表情,见对方依旧毫无波澜,只得咬咬牙,图穷匕见:“我看你……最近恢复得倒快。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门路吧?我也不贪心,这个月的灵石份例,你那份……以后就‘帮’我领了吧。如何?”
楚夜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如此。
侯子清不敢确定那晚的具体情况,更不敢轻易上报这种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怕引火烧身。但他又认定楚夜身上有古怪,或许藏着什么秘密或宝贝,于是便想借此敲诈勒索,榨取那点微薄的灵石资源!
真是……可悲又可笑。
楚夜沉默了片刻,就在侯子清以为他要屈服之时,却见他缓缓抬起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侯师兄,”楚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侯子清莫名心寒的平静,“我的份例,自会交给需要它的人。至于你看错或者做梦的事……还是早点忘掉为好。毕竟,”
他向前微微凑近半步,目光幽深地看着侯子清骤然收缩的瞳孔,低声道:
“梦话多了……容易惹祸上身。”
完,他不再看侯子清那瞬间变得惊怒交加又隐含恐惧的脸色,转身径直朝饭堂走去。
侯子清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威胁!他居然被这个废物反威胁了!
可他偏偏……不敢发作!
那晚的诡异景象和楚夜最后那冰冷幽深的眼神,像两座大山,死死压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