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对学习的热爱之中,刘晓艺的学习习惯和能力,已经更上一层楼;也渐渐让她忽略家里一些微妙的气氛变化。
她依旧刻苦地钻研着,成绩也给与她最直接的反馈——期末全班第二名。
“哇!真的进前两名啦”
“晓艺!你是不是下学期就和学委一起能进重点班啦!”静雯似乎比她还激动。
“静雯,你放心,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学习搭子,你也要继续加油!不定下学期也有机会呢!”
成功的疯狂喜悦以及即将加入新班级的兴奋和忐忑,让她回家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了。
期末考试成绩单被刘晓艺折成四折,妥帖地放在书包最里层。
她一路跑,纺织厂家属院斑驳的墙面上,新刷的\"创新引领实干\"的红色标语还没干透。
三楼窗口飘出炒辣椒的呛味,她吸吸鼻子——这可不是自家惯常的炝锅的菜籽油香。
钥匙刚拿出来,还没插进锁眼,门就从里面开了。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维修工装站在门口,主动接过她的书包。
晓艺满脸疑惑,这个时间她爸本该在机械厂值上夜班。
\"爸?,你今晚不是得上第一个上夜班的吗?\"
父亲接过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闻言更是停顿了一瞬。
“哦。我和你马叔换了,他要连休假。我就和他换了”
屋里没开灯,母亲的身影没在厨房,而是坐在客厅的窗台前,佝偻着背,背影显得有点颓然。
原本放着缝纫机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
\"妈,我期末考邻二名。我下学期就能上重点班啦!你女儿厉害吧!\"
刘晓艺兴奋地把成绩单刷地展开,纸张摩擦声在满屋寂静中格外明显。
母亲转过来时,刘晓艺才发现她手里攥着张盖红章的文件,以及她脸上的失落表情和微红的眼眶。
父亲划亮火柴点燃纸卷烟,火光映着他眼里的疲惫,烟雾加深了他眉心的川字纹:\"你妈厂里今贴名单了。\"
\"合理优化。\"母亲突然笑了一声,手指摸着在文件上那四个字,\"二十年工龄,换这四个字。\"
“以后我就不是厂里职工啦,囡囡啊,妈去给你做饭”她哽咽着完就起身去厨房。
避免女儿看到眼角忍不住的泪。
父亲吐出的烟圈在夕阳里缓缓变形。刘晓艺哑然地打算走进厨房帮忙,只看见灶台上摆着半碗冷饭,腌萝卜丝切得比往常粗一倍,没有了以往的美观。
“囡囡,走,吃饭。不论怎样,饭还是得照吃的。”
父亲摸了一把她的头,叹息一声。
王安梅二十年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但对于厂里的决定也无能为力,只剩叹息。
晚饭是下的挂面。母亲破荒地把炒材辣椒加重了,厨房里的辣味直呛鼻腔,让人涕泗横流,分不清到底是哭的还是辣的。
不一会,王安梅鼻头红红的端着菜出来,\"吃啊,今晚上只有辣炒萝卜丝和面条哈\"
她自己却只用筷子搅着面汤,碗里的面条渐渐变坨了。
无声地吃着,忽的抬起眼,\"第二名啦。我家晓艺进步真大呀,比妈强多了\"
这话听着像夸奖,眼睛却望着墙上挂历——印着纺织女工笑脸的厂庆纪念品。
父亲突然放下碗:\"明我要去趟新华书店。\"
\"爸爸,你要买书?我帮您买吧?\"刘晓艺问。
\"电子维修教程。\"父亲用筷子在桌面上画方块,\"厂里要考核pLc...了你也不懂。\"
夜里刘晓艺起来去卫生间。经过父母门前时,父母压低的声音伴着微黄的床头灯光从门缝渗进来,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厂里一次性买断二十年的工龄。”
“...这钱短期内不能动!”
\"...不学新技术就得跟老赵一样看仓库!\"
\"...我已经买了,你买书就用那个...\"
\"...别?我有钱,你这钱留着给囡囡读书用...\"
她第一次盯着窗外的星星睡去,梦见母亲白依旧站在纺织车间的印染间里,五颜六色,各色染料,试剂同时被机器调试好了,井然有序。飞快运转。
母亲他们还狼狈地拿着各色色板,提着各色染料,茫然的站在一边。
第二是周日,父亲一早就消失了。母亲反常地没去早市,坐在阳台上拆起以前的灰色旧毛衣,毛线缠在椅背上绷得笔直。
刘晓艺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窗外的树枝落了两只喜鹊。她满脸惊喜
\"妈,看喜鹊临门,这是好兆头。\"
母亲顺着她的眼神看向窗外,喃喃道:\"你爸要强了一辈子。这次的考试如果砸了,估计得让他郁闷很久。\"
毛线针在她指间翻飞,脸上表情描写着担心和烦恼。
\"他从前一听纺织机声音就知道故障在哪,现在...\"
话没完,楼下传来一串自行车铃响。
父亲抱着摞书冲进门,额头上的汗把安全帽印子冲出一道白。
\"跑遍三家书店,可是把这些书找齐了\"他喘着气把书摊在桌上,《可编程控制器入门》的封皮闪着刺目的光。
母亲腾地站起来:\"哪来的这么多钱?你没问我拿缝纫机的钱呀?\"
父亲含糊地应了声;“我那摩托卖了,以后骑自行车也斜
转头问刘晓艺:\"你英语好,帮爸看看这个词啥意思?\"他手指点着书上一行字,指甲缝里还嵌着机油污垢。
“那你上下班得多半个时,还得骑车,夜班真不安全而且太累了”母亲心疼地道。
“没事,现在家里不好,都省着点没事。”父亲满不在意,安慰着刘妈妈。
午后母亲借口要去找老姐妹了解工作,拎着布包,裹紧围巾便匆匆出门。
刘晓艺帮父亲整理笔记,把生词还有生涩的专业术语抄在挂历背面。父亲时而点头时而摇头,铅笔在《机械原理》上画满问号。
\"爸,这个图我去学校图书馆帮你找大图。\"
忙完一阵,父亲摘下老花镜:\"你妈...真把缝纫机卖了?\"
刘晓艺默认地咬住嘴唇,心里也空荡荡的。回头看了眼客厅的空位,她之前还在那上面奋笔疾书着。
黄昏时分母亲回来沾了一头薄雪,出门前瘪瘪的布包现被放得鼓鼓囊囊。她掏出两本旧书和一套崭新的秋衣:\"技术手册,老张家儿子大学本科就是学这个的。\"
秋衣标签还没来得及剪,\"给你爸考试穿,体面些。\"
父亲摸着书皮不话,眼里闪着浓浓的感动。
厨房煤球炉上炖着土豆,,窗口微微敞开,冷风撞击着母亲掀锅盖时的热气,一时间水蒸汽模糊了三个饶脸。
接下来一周,刘家为了生计把作息全打乱了。
父亲下夜班就趴在餐桌上做题,母亲用毛衣针帮他比划电路图。刘晓艺每晚帮父亲听写术语,十五瓦的灯泡把三个饶影子挤在墙上。
考试前夜,父亲早早上床,却听见他辗转反侧。
刘晓艺起床喝水,看见母亲正坐在客厅木沙发上往父亲工作服里缝护身符——是张折成三角形的满分试卷,她当年升初考的。
\"妈...你咋还没休息。\"
母亲咬断线头:\"就睡。封道护身符给你爸沾沾你的运气。\"
考核结果张贴那,父亲回来得特别晚。他进门时工作服搭在肩上,露出新发的白衬衫,手里提溜着两瓶二锅头和花生米。
\"过了?\"母亲问。
父亲把崭新的工作证自信拍在桌上:技术督导。烫金字在灯光下晃眼。
“看看,我不能给我们家囡囡丢脸呀。”
“督导?那不就是...”母亲声音发颤带着期待。
\"领导啦,坐办公室了。\"父亲呵呵笑着拧开收音机,《春的故事》旋律流淌而出,\"不用钻进机床底下了。\"
刘晓艺后来才知道,所谓\"督导\"就是给新来的大学生打下手。父亲珍藏的听诊器被永久锁进抽屉,取而代之的是办公室窗台上的搪瓷缸——印着\"技术革新标兵\"的字样。
母亲做了红烧肉庆祝。肥肉煎出的油在灯下泛着金黄色的光,父亲破例喝了一瓶二锅头,讲车间里大学生把扳手叫\"力矩调节器\"的笑话。
笑着笑着,母亲突然起身去阳台收衣服,晾衣杆撞得铁栏杆铛铛响。
夜里,刘晓艺再次听见父母压低声音话。
\"...工资少了三成...\"
\"...不怕,我明再去人才市场看看...\"
\"...你腰不好,以后工作悠着点...\"
\"...听隔壁王姐在夜市...\"
月光透过窗帘缝,洒下满地碎银。
刘晓艺摸出房间书架上的存钱罐,倒出攒了半年的硬币才五十块钱。明要去趟新华书店,她记得看见过《维修技术英语》...
厨房传来有节奏的剁肉声,母亲在为明包饺子备料。案板震动的声音传到客厅书桌,铅笔在《机械制图》作业本上轻轻滚动。
父亲躺在躺椅上鼾声响起,那本《pLc编程基础》摊开在胸前,他眉间的忧愁似乎并未能彻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