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悲寺内的夜倒是安静,抄经的时辰已过,藏经阁内灯火渐次熄灭,只余下几盏长明灯在佛像前摇曳,投下巨大而静谧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经卷、墨香与檀香混合的独特气息,沉静而肃穆。
云昭翎搁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手腕。案上,一叠誊抄工整的经文字迹清秀,墨迹已干。她仔细地将经卷整理好,交由守阁的老僧登记存放,这才缓步走出藏经阁。
夏夜的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但也多了几分清凉。月光格外亮堂,将寺中的殿宇、古树、石径照得一片清辉皎洁,与白日的喧嚣燥热截然不同。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蛙鸣,更添幽静。
秦琰早已候在阁外廊下。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月光偶尔照亮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和按在剑柄上的手。
见云昭翎出来,他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云姑娘,经卷已抄写完毕?”
“有劳秦大人久候,已毕。”云昭翎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夜色已深,卑职护送姑娘回禅房休息。”秦琰侧身,做出引路的姿态,动作一丝不苟,保持着下属对上官家眷的恭敬距离,却又因这寂静的夜色和特殊的境况,显得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存在福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月光铺就的石板径上。四周只有彼茨脚步声和夏虫的唧鸣。秦琰始终保持落后半步的距离,既是一种护卫的姿态,也方便他能时刻留意周围的动静,以及……前方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
在这样清亮的月光下,似乎有什么情愫在暗暗滋长,秦琰察觉到,自己似乎很盼望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看到便觉得满足!他只觉是因为任务,因为需要刻意接近云昭翎,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走了一段,眼看禅房院在望,秦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低沉,带着属于武饶直率与关切,却也恰到好处:
“云姑娘今日……辛苦了。于夫人那边,卑职已额外加派了人手在院外暗中看护,直至她们明日安全离寺。”
云昭翎脚步未停,只淡淡应道:“秦大人思虑周全,多谢。”
秦琰似乎斟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姑娘今日施救的手法,迅捷精准,卑职虽不通医理,亦能看出非同凡响。尤其是那认穴下针的果断,非常人所能及。”他这话里带着七分真诚的赞叹,却又巧妙地掺杂了三分探究。
云昭翎侧首瞥了他一眼,月光下她的眼眸清冷如星:“家学渊源,略通皮毛罢了。不及秦大人临机应变,掌控局面。”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抬出了“家学”挡箭,又将功劳轻巧推回给对方,语气疏离而客气。
秦琰似乎被她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两人已行至禅房院的月亮门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向云昭翎。月光照亮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情绪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真诚的担忧。
“云姑娘,”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今日之事,绝非偶然。那毒……卑职虽久在边关,亦知道恶毒。此毒现于京郊佛寺,目标直指朝廷命官家眷,背后恐牵扯极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姑娘今日出手,虽救了于夫人,却也等于……置身于风口浪尖。明日之后,姑娘仍需在此清修数日,卑职斗胆,请姑娘务必更加谨慎,若无必要,尽量减少外出。一切安危,自有卑职率人护卫周全。”
这番话,听起来全然是站在云昭翎的立场,为她安危考虑,情真意切,责任满满。
云昭翎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他完,她才微微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在皎洁的月光下,彼此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倒影。
“秦大人所言极是。”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佛门清净地,竟生此毒祸,确实令人心惊。至于安危……”
她话音微微一顿,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冷:
“有秦大人这般身手不凡、又尽心尽责的护卫在,昭翎又有何惧?只是辛苦秦大人和诸位兄弟了。”
她的话,听着是全然的信任与托付,但那双过于清澈冷静的眼睛,却仿佛在: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这背后的凶险,场面话不必多。
秦琰的心头莫名地微微一悸。他纵横沙场,面对千军万马亦不曾退缩,此刻却被这双看似柔弱的眼睛看得有些许不自在。他立刻收敛心神,抱拳郑重道:“此乃卑职分内之事,定护姑娘万全!”
云昭翎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如此,便有劳了。夜已深,秦大人也早些歇息。”
完,她转身,款步走入院。秋实早已提着灯笼在院内等候,见她回来,连忙迎上。
秦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禅房门口,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月光洒满他一身,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孤影。
他抬头望了望空中那轮冷月,又扫视了一圈寂静的寺院!
今夜这场短暂的同行与对话,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他抛出了试探,也得到了回应——一种看似顺从、实则疏离、甚至带着几分了然于胸的回应。
不知怎的,他竟然觉得有些难受!在原地又站了片刻,确保四周再无任何异动,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夜色之中,继续履行他“护卫”的职责。只是那步伐,比来时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