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窗外夏虫唧鸣,更衬得殿内一片死寂。鎏金蟠龙烛台上的蜡烛燃烧过半,烛泪层层堆叠,跳动的火光将皇帝萧启恒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巨大屏风上,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晦暗难测的心绪。
他刚刚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紫檀木御案之后。案上,一份由特殊渠道加急送入宫的密报正静静躺着,上面的火漆已然被撕开。
萧启恒并没有立刻拿起密报细看,而是先伸手,用指尖缓缓摩挲着面前一碗刚奉上不久,尚且温热的参汤碗壁。他的手指修长,却已不再年轻,指节处略显粗大,皮肤带着养尊处优的苍白。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通过这点微末的触感来平复内心的波澜。
良久,他才终于端起参汤,浅浅呷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似乎并未驱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郁。他放下碗,发出轻微的一声“磕哒”,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他拿起那份密报,展开。
目光迅速扫过其上密密麻麻的字。当看到“大慈悲寺”、“云昭翎”、“吏部侍郎于成敏夫人周氏”、“阴狠之毒”、“人为谋害”等关键词时,他摩挲着玉扳指的动作骤然停顿,指节微微绷紧。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有几分渗人。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密报上。
“阴狠之毒……”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幽深如古井,“倒是好手段,好狠的心肠。竟用到了于成敏的家眷身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微“哒、哒”声,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云昭翎……这个丫头,又一次给了他“惊喜”。他派她去佛寺,本意是让她暂时避开京城漩涡,安心“寻药”,顺便看看她与那秦琰会生出何种变故。却没料到,她竟能以这种方式,直接撞破了另一桩可能动摇朝局的阴私!
救下周氏,于公于私,都做得漂亮。不仅显露出了她确实非凡的医术价值,更在无意中,卖给了一位实权侍郎大的人情。这份人情,日后或许能有大用。
但……这也意味着,她这枚棋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入了一个更复杂的棋局之郑吏部,那是陈邦心地盘,是陈贵妃一系在朝中的重要根基之一。对侍郎夫人下毒,这背后隐藏的刀光剑影,绝非寻常。
是陈邦兴内部清理门户?还是其他派系对陈党发起的隐秘攻击?亦或是……故布疑阵,想借此挑起事端?
萧启恒的眉头越皱越紧。于成敏此人,能力是有的,但也滑不溜手,在陈邦心压制下一直表现得还算恭顺。若他夫人中毒之事真是陈邦兴所为,那明这对上下级之间已然生了极大的嫌隙,甚至到了需要动用如此酷烈手段的地步。
这对他这个皇帝而言,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是朝局动荡,好事是或许可以趁机分化瓦解,收回部分吏部权柄。
若是不是陈邦兴所为……那这潭水就更浑了。是谁想搅乱吏部?目的何在?
无论如何,云昭翎的意外介入,都像是一根探入深潭的竹竿,瞬间搅起磷下的淤泥,让一些原本隐藏极深的东西,隐隐露出了轮廓。
“秦琰……”皇帝的目光又落回密报上关于秦琰反应的部分,“倒是机警,消息传得很快。只是……不知这份机警,有多少是为了朕,有多少是为了他真正的主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陈震年把秦琰塞回来,又让陈邦兴借着举办雅集,让秦琰接近云昭翎,真当自己全然不知吗?
如今看来,这步棋倒是歪打正着,让秦琰成了嵌在云昭翎身边一个绝佳的观察哨和传声筒。
只是,这观察哨看到的东西,会原原本本传回来吗?
萧启恒缓缓向后,靠在龙椅的软垫上,闭上眼,手指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规律的敲击声。
许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断。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字迹凌厉如刀:
“其一,着暗卫密查‘阴毒’来源,及近期与于府、安远伯府往来之可疑热,秘报,勿惊动。”
“其二,云昭翎处,暂静观其变。允其依计南行,秦琰随行护卫不变。嘱其‘寻药’为重,余事……可酌情探听,不必强求,亦不必插手。”
“其三,将于夫人康复消息,‘无意’中透给太医院院判孙正淼知悉。”
写罢,他吹干墨迹,仔细折好,放入一个狭的铜管中,用火漆封好,盖上私印。
“来人。”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不怒自威。
一名如同影子般的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跪地接旨。
“即刻发出。”
“是。”
太监接过铜管,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黑暗之郑
萧启恒再次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温润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