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的室内熏香淡雅,是太后礼佛惯用的檀香,宁神静心。皇帝萧启恒卸下了些朝堂上的威严,亲自执壶,为太后斟上一杯温热的杏仁茶,姿态闲适,宛若寻常人家的母子闲话。
太后捻着佛珠,目光慈和地落在皇帝身上,缓缓道:“这是越来越热了,皇帝近日似乎颇看重镇北侯家那个丫头?听闻还准了她去大慈悲寺清修祈福?这般年纪,能有这份静心,倒是难得。”
萧启恒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只浅浅浮在表面:“母后也听了?那丫头于辨识药材上确有几分歪才,前番进上的丹药,她帮着遴选了几味药引,效用竟精进了不少。儿子想着,让她去佛门清净地住些日子,一来全她孝心,为云老侯爷祈福;二来嘛,年轻人总待在京城是非之地,也未必是好事,出去静静心,或许能更专注于‘本分’。”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太后是何等人物,历经两朝风雨,听弦歌而知雅意。她慢慢啜了一口杏仁茶,眼帘微垂,声音依旧温和:“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京郊虽近,终究不比宫里周全。护卫的人选,可要仔细了,莫要出了差池,反倒辜负了她一番‘孝心’。”
“母后放心,”萧启恒放下茶壶,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划动,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护卫的人选,儿子是思量过的。点了京畿卫戍的副统领秦琰前去。”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秦琰?哀家恍惚听着,像是定国公(陈震年)麾下出来的人?”
“母后记性真好。”萧启恒颔首,神色不变,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巧合,“此人曾在北疆历练,骁勇善战,应对突发之事颇有经验,护卫安全应是无误。再者……”
他话锋微微一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深沉的、只有太后才能听懂的意味:
“一把好刀,总得时时打磨,看看刃口还利不利。放在匣中藏着,久了,反而不知其锋芒几何,更不知……其刃,究竟还朝向何方。”
他轻轻吹开茶沫,继续道:“放在眼前看着,用在合适的地方,既能试试它的成色,也能让它知道,谁才是真正能用它、且能决定它命阅人。更何况,锋利的刀与坚硬的磨刀石放在一处,互相砥砺,方能看出真章,免得日久长,各自都忘了自己的分量和位置。”
太后静静地听着,眼中了然之色一闪而过。她不再追问,只是缓缓道:“皇帝思虑周全。只是刀剑无眼,磨刀石也未必经得起磋磨,皇帝还需把握好火候,莫要伤了手,或是……崩坏了哪一边,终究都是损失。”
“儿子明白。”萧启恒放下茶杯,笑容深了些,却依旧带着帝王的疏离与算计,“不过是让他们各自尽‘本分’罢了。能办好差事,自然都有赏;若忘了本分……那便明这把刀,或是那块石头,也该回炉重铸了。”
母子二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郑室内檀香依旧,气氛有些微热,但那无声的交锋与对朝局人心的精准拿捏,却让这微热之下潜流暗涌。
皇帝绝非“安心”让秦琰护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深知秦琰是陈震年的人,才做出了这个安排。 这不是信任,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他将一颗已知的、属于对手的棋子,放在一个自己划定的棋盘上,看这颗棋子如何动作,同时也用这颗棋子去搅动其他棋子的布局。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皇帝都能从中获取信息,权衡利弊,巩固自己的权位。这步棋,进可攻,退可守,充分体现了萧启恒作为帝王的多疑、冷酷与制衡权术。
而他要做的,就是观看棋局,看这些棋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