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宁元帅所言句句属实!”
宁无尘的话音刚在殿梁间落定,殿外就传来急促的甲叶碰撞声——
三名身着北凉旧甲的将士捧着木匣闯进来,玄铁甲片上还嵌着雪国冰棱的碎痕,冻硬的血痂在烛火下泛着暗褐。
为首的校尉左腿微跛,那是东线一线伏击战时被燕云马蹄踏赡旧伤,他单膝砸在金砖上,“咚”的一声震得殿角烛火晃了晃,木匣举过头顶时指节发白:
“此乃东线诱敌对照图与战时记录!图中星纹确是北凉亲设,当年随元帅埋伏兵的弟兄,活下来的还有八百余人,皆可作证!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元帅清白!”
内侍捧着木匣趋步上前,楚王芈恒掀开鎏金搭扣,对照图上的星纹用朱砂补勾过,与绢帛“密信”上那处淡墨遮不住的痕迹严丝合缝,旁边的亲笔签名带着枪茧磨出的滞涩,北凉军的朱红大印盖得厚重,油墨还带着经年的沉味。
王烈的脸“唰”地褪尽血色,攥着锦袍的手猛地收紧,银狼绣纹被捏得发皱,他急得踢了脚地砖:
“这是伪造的!他们是宁无尘的亲信,证词不作数!”
“亲信?”
宁无尘转向他,玄色劲装扫过金砖的凉意,声音陡然拔高,像北境裂冰的惊雷。
“那王宗主口之克扣的军饷’,我倒要问问,是入了我的私库,还是救了北境百姓的命!”
他从怀中掏出两卷物事,指腹蹭过账本边缘的毛边——
那是三年来日日翻看磨的,亲手递向内侍。
“这是我私库支出账,祖宅变卖的五十亩良田、谢家传下的玉佩,换的灵石全在这儿。”
“这叠是遗孀们的感谢信,她们的丈夫死在雪国冰阵前,是这笔‘赃款’让孩子能吃上热粥,让老人能穿上冬衣!陛下可当庭对质,若有一字虚言,我甘受凌迟!”
楚王接过账本,指尖刚碰到粗麻纸页就一怔——
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全是宁无尘的手书,“李三婶购棉衣三钱”、“张儿抓风寒药五钱”、“赵寡妇买麦种一两”,连零碎的支出都标得清清楚楚,页脚还有遗孀按的红泥指印,有的模糊,有的带着老茧的纹路。
感谢信的纸是边地最糙的麻纸,字迹歪歪扭扭,有的还沾着孩童的墨团,可“谢宁元帅活命之恩”的字样,墨迹洇透纸背,像把人心都印了上去。
芈恒的指尖摩挲着最皱的一张,那是个七岁孩童写的,笔画歪歪扭扭,末尾画了个歪头的人,旁边注着“我长大要像宁叔叔守北境”,他的玉扳指突然停了转动。
“那蓄养私兵呢?”
李斯急得往前凑了半步,蟒纹朝服蹭过案角。
“三百死士只听你号令,朝廷调不动分毫,慈私兵,绝非护民,分明是谋逆!”
“谋逆?”
宁无尘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殿中噤声的群儒,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
“那三百人,是被冰牙妖兽领主屠了三城的遗孤!”
他抬手按在腰间旧剑上,剑穗褪色的红绳晃了晃。
“妖兽每年入冬就掳边民当口粮,朝廷三次派军围剿,死了两千弟兄都没伤它皮毛。那些孩子,有的亲眼看着爹娘被妖兽撕碎,有的抱着弟弟的尸体在雪地里冻了三——是他们跪着求我教本事,不是我蓄养他们!”
他指向殿外的空,声音沉得像压着北境的冰:
“妖兽领主的爪牙残骸还在北凉军的武库挂着,死士的参军文书上,个个都写着‘愿以命护北境’,陛下可调兵符去查!我若要谋逆,何必守着那片冻掉耳朵的苦寒地?何必带着弟兄跟六国血拼到只剩半条命?”
这番话像惊雷炸在殿中,连烛火都震得乱颤。
群儒面红耳赤地别过脸,有的悄悄捻着胡须,再不敢抬眼;
王烈张着嘴,唾沫星子堵在喉咙里,半蹦不出一个字;
李斯的袍袖垂了下来,手背上的青筋渐渐隐去。
楚王盯着手中的感谢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边,那上面的墨香混着边地的尘土味,比任何证词都重。
他沉默了许久,玉扳指终于停转,疲惫地挥了挥手:
“退朝。宁无尘暂居驿馆,容朕三思。”
宁无尘躬身行礼,玄色劲装扫过金砖时,带起一点细尘。
走出大殿的瞬间,阳光扑在他身上,把身影拉得又长又直——
剑穗上的红绳在风里轻晃,他望着北境的方向,嘴角掠过一丝浅淡的释然,却没看见楚王转身时,眼底重新凝聚的阴翳,也没听见王烈与李斯交换眼神时,锦袍摩擦的细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