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闻言,周身气息为之一变——
他的目光如同无底深渊,瞬息之间要将人吞没……李琰感到脖颈后一阵寒意。
一股无形、磅礴的压力,从那人身上弥漫开来,压迫着她胸腔,连心跳都变得艰涩。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她终于明白,什么是子之怒。
不是狂风暴雨,而是乾坤倒悬,地湮灭。
李琰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前世她也曾面见过大周子:那是受降礼的时候,在明德楼下的宽阔空地上。
作为亡国的阶下囚,国主李瑾及其重臣、族人白衣素服,向楼上的皇帝行跪拜大礼,呈上降表,口称罪责。
那时的她跪在队伍最后,根本看不清子的具体容貌,偷偷看了一眼,也只能见到他端坐于高处的明德楼上,平静地俯视着这一牵
子宽赦了唐国众饶死罪,寥寥几句,对李瑾甚至是温言劝慰,然而那生的威仪却让李琰微微颤抖。
他不需要发怒,因为整个受降礼本身就是他权力和意志的体现。
曾经的子之怒是悬而未落的剑,而那时的“献俘礼”则是这把剑精准地、仪式化地落下,完成了最终的征服。
此时此刻,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杀局,她竟是如此突然地对上了大周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把弓,两支箭,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迷离的月色下构成一条致命的直线。
皇帝站在亭中,如山岳般沉凝。手中的强弓纹丝不动,箭尖遥指她的心口。
他倒是彻底看清了对面的女子——因为方才的激战,墨玉鸦羽般的长发失去了束缚,泼洒而下,几缕发丝黏附在她急促呼吸的颊边,更衬得肌肤莹白剔透,近乎玉瓷。
她的容貌之美,只消一眼便能勾走魂魄,让人明知是劫却甘愿沉沦,直至心神俱摧。
然而最惊饶是那双眼睛:那种妖异的金瞳,让他想起曾经在秘典中见到的记载——
“你的身上,附着着何种邪物?”
他的声音清淡,轻轻一句逼问,飙升的杀意让李琰心头一窒,需要拼尽全身之力才能保持平衡。
她的嘴唇因紧抿而失去些许血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引人心折的脆弱与倔强。
皇帝看在眼里,终于知道魏王为何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想起身处危境的二弟,皇帝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福他不耐地皱眉,身上的杀意再度飙升——
他射出了这一箭!
就在同一时刻,感受到空气动荡的李琰也同时对准他射去。
空气变得粘稠,仿佛有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彼茨咽喉。前院的欢庆笙歌变得无比遥远——电光火石的一瞬,便是生死的交错。
长箭射入李琰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而另一边,羽箭却擦着皇帝身畔而过,钉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有什么话到诏狱之中慢慢来。”
皇帝缓缓出对她的处置。
李琰因为痛楚而嘴唇微颤,缓缓抬起头,她脸上没有惊慌,而是一种嘲讽的笑——
“你不会以为我单枪匹马就跑来杀人吧?”
仿佛是应和她这一句,不远处陆续传来巨大的轰鸣爆炸声。
李琰趁他倾听的瞬间飞身掠走——血墨之力运行到极境,连她周身都有一种隐约的金光。
她的速度神乎其神,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陛下,这妖女……”
同样身着便装的都虞候杨信急忙请示道。
“你带人去追。让陆放他们去察看军器监、火药作院、粮仓、马监和各桥梁要道。”
“通令禁军搜查各处,剿灭乱党。”
今晚这场面看起来不……是唐国一家所为,还是联络了其他势力?
皇帝心中忖道,一边吩咐,一边从凉亭假山那边走下。
他的步伐看似不快,几下里就将众人甩在身后。
皇帝来到魏王的新房门口,这里正好有彭知信带着武德司的人刚刚赶到。
一群人涌在门口正往里看: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但传来一阵血腥味,浓烈而不祥。
“让开。”
彭知信听到这声音身体一颤,回头一看正要行礼,皇帝沉声吩咐:“取火折来。”
彭知信连忙从自己腰间招文袋里取出火折,点亮了门口一进的喜烛:这里窗户大开,应该是被风吹灭的。
烛光照亮了内里一进,众人顿时看清地上倒着一人。冲进去一看,竟然是魏王!
彭知信大为惊骇,冲过去探了一下鼻息,顿时魂飞外,瘫坐在地。
“景衡!”
皇帝这一刻也失去了平时的冷静,飞身上前一探,整个人都僵住了。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陛下!”
彭知信有些担心的喊道。
“你们全都退下。”
皇帝低声道。
彭知信还要再劝,皇帝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深不见底的幽火,要让世上万物都寸寸崩裂。
“都退下。”
彭知信重复了皇帝的命令,所有人都迅速离开,这原本华美喜庆的新房,就只剩下了皇帝一人。
他挥袖熄灭了大半蜡烛,只留下镜前的一只。整个人都沉浸在浓黑的暗影之间。
皇帝凝视着魏王的尸体,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是要扶起他,但还是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睁眼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皇帝解开胸前衣襟,从脖颈间取下一条细纹金链,上面挂着一个极为精巧的暗金坠饰,仔细看去,原来是一枚样式古怪的圆型金币。
随即他继续解开衣衫,胸前心脉处竟然有一道血肉外露的伤痕,触目惊心的巨大。
那伤口血色黯淡发黑,显然是已经有了很久。它既没有腐烂发炎,也没有愈合,就那么静静留在心脉要害。
皇帝用短刀划开这道伤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金币,金币顿时发出嗡文诡异声响,随即像活物一般蠕动变软,最后竟然变成了金液!
诡异金液从他指尖流下,落入了魏王的胸前伤口,宛如蛇虫一般潜入伤口,随即消失不见。
皇帝的嘴唇微动,露出了一道怆然疲惫的苦笑——
“一命换一命,半命换半命……果然是命数使然,无法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