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她与阿水看见了一个坐在码头旁长椅上的一个中年妇女,戴着灰布帽,举止儒雅。
她抬起手整理耳边的碎发,露出了袖口的三颗整齐的铜扣。
神色自然,看着就像在等待家人前来接应的普通妇女。
抬眼间,她色厉内荏的眼神一闪而过,江允儿立马朝她走去。
如果刚才还在犹豫,那么这一刻,她无比确定这个妇女就是联络员。
然而,阿水比她更快一步,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神色自然地接过联络员的行李,满脸笑容地寒暄起来。
不愧是做生意的老板。
见伙伴已经对接成功,江允儿后退一步,准备按计划撤退。
这时,几名日军朝阿水和联络员走去。
正在交谈的两人逐渐安静下来,有些警惕地看着围上来的日军。
“别动!手里拿着什么!”
日军用蹩脚的中文怒吼着,枪口直指两人胸口,为首的军官手里拿着一个型的望远镜。
他早就在远处观察这个妇女,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阿水牵起勉强的笑容,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块棕色手绢。
“太君,这只是一块手绢,想给我母亲擦擦汗。”
军官听不懂,挥了挥手,喊来一个翻译。
等翻译把话转述过去后,军官一把扯过手绢,不耐烦地翻看撕扯着。
手绢看着是一块布,其实是两层布缝在一起,名单被他用极其细密的针脚缝在里面。
尽管他已经缝得非常结实,但也经不住强壮的军官这样暴力地撕扯。
注视着军官手中的动作,阿水的指尖逐渐变得冰凉。
“撕拉!”
手绢被扯烂,一张叠起来的纸条露出一角。
时迟那时快,阿水迅速地将扯出纸条,塞入口中猛然吞咽下去。
“吃什么!吃什么!”
军官怒目圆瞪,拔下腰间的手枪,直指阿水脑门。
看着情绪激动的军官,翻译也跟着急了,朝阿水怒吼,“你刚才在吃什么!快吐出来!”
“干你们鸟事?一群狗东西!”
阿水挺直腰杆,朝两人冷笑道。
虽然听不懂阿水在什么,军官很明显知道是不好的话,用日语命令身后的士兵将两人带走。
见形势不对,江允儿想要跟上去,却被一个高大的搬运工拦住了去路。
抬眼看见搬运工线条分明的下颌。
“凌曜?”江允儿声问道。
凌曜穿着沾满灰的工装,俊朗的脸也沾着灰,手里还抱着装满棉纱的箱子。
“实现计划二。”
他低声道,黑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眼里的悲伤。
江允儿一愣,已经准备放弃计划一了?
计划二,在确定计划一失败后立即执行,当联络员出现意外,传递信息的人员将取代联络员,前往内地寻找组织,亲自将名单交过去。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呵斥:“站住!那个沪江大学的学生!”
回头一看,竟是那个矮胖军官,显然是一路跟过来的。
翻译在死前会提起她,这会儿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凌曜放下木箱,悄悄摸向腰间的短枪,这是父亲给他的枪。
他的父母就是联络内地的革命军,一直潜伏在租界内。
江允儿用眼神制止,码头人多眼杂,开枪只会让两人都陷入绝境。
她紧握手中的《昭明文选》,大方地看向走来的矮胖军官和几名下属。
矮胖军官面色不善,他直勾勾地盯着江允儿,低吼出声。
一旁的新翻译连忙质问道,“你和翻译了什么?他居然敢叛变!”
在矮胖军官看来,翻译突然跑来阻止他们,肯定是叛变了。
这些本土的狗,始终是养不熟的。
他抽出腰间的枪,等候着江允儿的回答。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顺便问了路。”
江允儿不卑不亢回答道。
当翻译忐忑地将她的话转告给矮胖军官,他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尽管他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有句话得好。
宁错杀,不放过。
“咔嚓”
手枪打开了保险,矮胖军官阴戾的眯眯眼紧盯着江允儿。
就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江允儿全身肌肉紧绷着。
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地方,她不能随意行动。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伸手推了她一下。
“哪来的野丫头?在这拦什么路?”
凌曜弯下腰重新搬起脚边沉重的箱子,操着外地口音朝江允儿不耐烦地道。
在他起身的时候,经过她耳畔,沉声催促,“三号轮渡,快走!”
手里被塞了一张船票。
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看着凌曜用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追上来的矮胖军官和几个士兵。
“站住!不许走!”
矮胖军官的暴喝响起,士兵们跟着大喊。
凌曜身子一转,沉重的箱子直接抡倒了几个士兵。
矮胖军官气急败坏,举着手枪直接对准凌曜。
江允儿刚张嘴,枪声骤然响起。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枪响的余音在不断回荡。
连同心脏的跳动,也在此刻停滞。
凌曜……
他深邃的幽眸始终看着自己,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
可是,她的视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他在什么。
她疯狂地按动眼镜,可是任何功能没有反应,不断地发出“警告,不得影响时空秩序!”的冰冷提示音。
呼吸牵动着疼痛的心脏,开始变得困难。
她仿佛溺水一般,逐渐无法呼吸。
“快走!”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在耳边炸开,江允儿猛然回过神。
才发现有几个士兵在靠近自己,却被飞扑过来的阿柱拦下。
“你快走!你不能让凌曜白白牺牲!”
阿柱的话如同利刃,划开了她疼得麻木不仁的心脏。
双脚艰难地挪动,她转过身,抱着书疯狂奔跑。
“呜——”
不远处的游轮发出鸣笛声,如同仰长啸的哀鸣。
江允儿在三号邮轮出发的最后一分钟,赶上了船。
周围的乘客们欢声笑语着,不少外国人夹杂其中,怡然自得地欣赏风景。
她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脑子一片空白。
? ?晚安,好梦